翁主其实隐隐知道自己的夫君其人如何，若是真的如同方士所言，那么这个孩子，或许真的留不下。
知道翁主发怒，掌掴卫子夫之后，王太后便遣身边的姜媪来安慰翁主，还送来了一盏安神补气的莲子枇杷羹。
这再一次印证了，翁主是个没什么心机的人。
在前朝满城风雨的时候，她当着姜媪的面，饮用了那盏莲子枇杷羹。
日暮的时候，翁主便开始腹痛不止，下身见红。
温妗和温妤二人连忙前去寻侍医，侍医为翁主诊了脉后，却只是道，皇后此胎不保，只能顺其自然。
翁主大怒，将侍医通通都赶了出去。
茫茫的夜雪里，将痛苦都尽数埋了，外面的人什么都听不见。
那时温妗才明白，椒房殿看着华美焕然，实则是一个精致的空壳，住在里面的女子，不过是空有一个皇后的名分，没有任何的权力。
和天下比起来，那个女子的恐惧和痛苦，不值一提。
椒房殿好似是这未央宫里的一座孤岛，外面的人明明知道发生了什么，却都是装聋作哑，等待着意料之中的结局。
等到姜媪回去复命的时候，可以想见那些人是如何松了一口气。
可是楚服的存在，粉碎了他们的等待。
本来翁主身边侍奉的傅姆都已经垂泪道不中用了，下身见红成这副模样，如何都救不回来了。
“可以救，皇后和孩子，都能救下。”
出声的是楚服，那个翁主从路边救起的，来历不明的女子。她虽然身在椒房殿，但是似乎从来都不曾介入她们的生活，不与她们交谈，亦不与她们往来，只是在无人僻静处，守着她的那些神秘的陶罐。
她是个神秘的人，虽然身上总是受伤，但是一转眼便不见了伤口，似乎是会以药草调和成奇药，医治自己。
她用生疏的汉话道：“只要皇后殿下信我。”
楚服很从容，割了手腕，积了半盏血，往血里放了一颗黑色的药丸，等药丸融尽，便将那盏血呈到痛到虚弱的翁主面前，“皇后殿下信不信我？”
翁主惨笑着，“信不信，后果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说罢，便饮下了那盏药。
说来也奇怪，翁主下身淅淅沥沥的见红，竟然便渐渐地止住了。
楚服看护了翁主一夜，每隔两个时辰，便割血融药，喂翁主饮下，等天色大亮时再为翁主把脉，终于松了一口气，称孩子保住了。
翁主已经沉沉睡去。
一夜惊险过去，温妗和温妤终于舒了一口气。
翁主直到午后才醒，醒来时看见日光自绮窗中映入，好似照进遍布卵石的池底。她的榻边，是含着淡淡笑意的王太后。
王太后道，陛下亦是于心不忍，但为了社稷国祚，不得不如此，阿娇身体如何，若仍是不适，需要再传侍医来请脉。
她终于明白，腹中的孩子背负着灾异之名，不能为陛下，为太皇太后所容。
翁主背过身去，不再理会。
陛下、太后、和太皇太后都来过。
她谁都不曾见，只是沙哑着嗓音，吩咐温妗，“去少府请一位侍医来，打听打听，要身家贫寒的，若是陛下、太后或是太皇太后来，都说不见。”
她要寻的侍医，很快便寻来了，似乎昨夜的闭门不见只是一场梦境，今日的侍医依旧是毕恭毕敬。
他为翁主诊了脉之后，惊慌得几乎要要掉舌头，“殿下……殿下……这……”
翁主面色苍白地笑了笑，“如何，孤的胎儿还在，你很惊讶？”
侍医跪在榻前，簌簌发抖。
翁主的声音又轻又慢，像是一在风雨中凋零了的木槿，“孤说的话，你都好好记住，昨夜孤食了姜媪送来的一盏枇杷羹，腹痛不止，胎儿滑落，孤身体受损，十分虚弱，心情抑郁，谁也不见。”
侍医犹疑道：“但殿下的胎明明……”
“孤知道，你家中贫寒，虽然你身为侍医，能够出入宫廷，但一家都操持医工贱业，孤要碾死你们，如同碾死几只蝼蚁一般简单。你若是听从孤的，孤保证你家中富贵不尽，若是你不听从……”她轻轻一笑，颇为森冷，“孤便告诉陛下，是你为孤保住了胎儿，你说，你的全族忤逆君命，是否还保得住性命？”
侍医慌忙叩头，口称不敢。
“后面的一应保养、药材，皆由你负责了，一直到孤平安生产。若是这孩子能安稳生下来，孤保证你日后荣华富贵享用不尽，若是走漏了风声，你便粉身碎骨，也难辞其咎。”
建元二年冬，皇后因掌掴卫夫人，与陛下生出龃龉，一怒之下自椒房殿迁往上华殿，闭门不出，连岁首大典等一应不曾露面，而陛下与太后亦是听之任之，不加责备。
向来跋扈的馆陶大长公主亦是静默，不曾为翁主分辨分毫。
有不爱说话却医术精湛的楚服在，翁主的孩子，怀得很是顺利。到了次年春日的一个夜里，翁主提早发动了。
楚服没有想到这样的境况，想是由于那盏枇杷羹的余毒未清。
温妗到现在都记得，那是一个连绵的雨季，那年的春日比往年的春季更加湿润多雨，雨淅淅沥沥地一直下着，从上华殿的高台上望出去，宫道都被淹没，外面似是一片湖泽。
这样反常的天气，连温妗自己都隐隐地怀疑，李少君的话是不是真的，翁主腹中孕育的，会不会真的是灾异，或者妖邪？
翁主发动的夜里，她听见辇车的车轮匆忙碾过宫道的水声，殿内是翁主的痛呼惨叫，殿外是面色黑沉，携着风雨之势而来的，盛怒的帝王。
温妤跪倒在陛下的面前，瑟瑟发抖，口中只知道不断重复，“翁主不是有意的，望陛下宽宥。”
陛下身边的淮南翁主唇边浮起一丝冷艳而阴毒的笑意，“不是有意？皇后如此辛苦地将身孕瞒了数月，还说不是有意？难道是想要生下嫡长的皇子来改变陛下的心意么？只可惜即便是嫡长的皇子，那也是天降的灾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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