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得意的眉微微一颤，而面上的笑意却不变，心中已是有了七八分的底，“君侯可还记得，这处宫苑在何处？”
霍去病略做思索状，“似是在太液池东北……”
杨得意叹了口气，“若是别的地方也就罢了，可偏生是此处……恕老奴多嘴一句，若是府上的人愿意动针线，不如让府上的人在费些心思再为君侯绣上一枚香囊。”
“这又是什么缘故？”霍去病问道，“还望阿翁详述一二。”
霍去病瞥了一眼，目光之中隐含威压，他的性子，宫中之人没有不知道的，身边侍候的小宦侍们便在他极具威胁性的目光中识趣地退开几步。
霍去病便点了点头，道：“阿翁尽可以说了。”
杨得意见霍去病如此，便知道是躲不过了，只能无奈笑道：“那是上华殿，陛下忌讳那处地方，便将殿宇封了。”他微微压低了声音，“此处殿宇连匾额都摘了，轻易无人提起，陛下广扩上林苑，此处是昔年殿宇，便也无人在意，更无人修缮，便一直闲置了。君侯聪慧，想来也是知道，陛下忌讳的，始终只有那一人，那一事罢了。”
霍去病却不打算当那聪慧二字，眼神直直地望着他，似乎是希望从他口中得到一个能够说服他的答案，“何人，何事？”
杨得意觑着霍去病的神色，冷冷淡淡的，一半映着风灯摇曳的暖光，一半隐没在黑暗之中，他伴驾多年，最会揣摩圣意，此刻却也不知这位君侯心中到底想的什么，若说是单纯的问路，却又太过事无巨细，若说是单纯的好奇，可这满脸的肃色，又哪里来的好奇。
他顿了顿，道：“还有哪桩事情，便是昔日的陈废后，如今罢退长门的堂邑侯翁主，上华殿本是陛下为她营造的，上华殿极近奢华，如同金屋，殿内同椒房殿，以椒泥涂墙，彰显皇后身份。元光五年废后迁至长门宫后，那处殿宇便被废除，陛下不许人提，也不许人去。”杨得意觑着霍去病的神色，见那双眼睛里似是暗沉沉的夜色，深得不见底，便又笑道，“自然了，皇后殿下能正位中宫，是人心所向。”
霍去病好像是魂都被人抽走了，心像是冻结了的石头，沉沉的不知要落到哪里去，只是一直沉着，沉着，坠得生疼。他甚至不知自己是用什么神情应对的杨得意，“原来……如此，多谢阿翁。”
杨得意眯了眯眼，“君侯客气了。”
他算着时间，送霍去病几步之后便折身回去，却见一个雪白的身影自殿柱后转了出来，差点迎面撞上。
“君侯悄没生息的，可吓煞老奴了。”
“阿翁这话说的奇怪，没了声息，我一个大活人岂不是没了性命。”披着一身狐白裘氅出来的正是昭平君陈偃，如今已经将要开春，似是霍去病一般的武将早已不穿裘氅，只他还披着，配着他的唇红齿白，倒是显出一种纤弱来。他怀里抱着一头细犬，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细犬的头和脖颈，声音听起来便漫不经心。
“君侯惯会说笑。”杨得意笑道，“是老奴失言，怎敢咒诅君侯。”
“咒诅？”昭平君瞟了他一眼，“本侯可不怕咒诅，毕竟咒诅巫蛊，不过是虚妄之事罢了。”
杨得意心知方才最后几句被他听去，连忙赔笑道：“君侯说的是，是老奴见识短浅，才心存畏惧。”
如今堂邑侯一脉已经衰微，留存下来男子的仅面前这位昭平君，虽然门庭衰微，但碍于他纨绔的声名，倒是也不敢有人欺侮到他的头上来，再加上陛下对隆虑长公主的愧疚，昭平君倒也是颇得恩宠，陛下常常将他带在身边，还有等他出了母孝，便赏赐他个清闲的官职练练手。
若是他成器，那便是日后再给他份做实事的差事，若是他扶不上墙，那边多赐些封邑，再选一个非是卫氏出身的公主下嫁，如此也是全了陛下对姐姐的承诺。
昭平君也不多做纠缠，目光往殿门处一点，“陛下怕是要叫阿翁了。”
杨得意便连忙行了礼，“那老奴便告退了。”
见杨得意的身影转入殿内，陈偃才厌恶地回转目光，“首鼠两端的老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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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又飘起了细细的雪。
本来天气都渐渐地暖起来了，不知怎么一夜又冷了起来。
阿皎连忙叫兰泽加炭，“这白天还好好的，夜里突然就冷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咕哝什么呢？”屋里的冯曦慢慢饮尽了一盏参汤，砸了砸嘴，“这参汤里你放了什么，参味淡，其余的味道又怪。”
阿皎好笑，故意道：“师姐赖在我这里不走，我那点微末的诊金哪里供得起师姐一日三盏的参汤，只好一支参来回地煮，这味道自然是一日比一日的淡了。”
冯曦作势要将漆盏拎起来砸她，“你当我目盲不成，冠军侯府里一日一日的东西送过来，我看不见？”
阿皎便笑，“这药里加了安胎的药，顾念着师姐怕药味，故而加了参来吊个味道。”她示意兰泽将空了的漆盏拎了回去，“怀着双生子，大多是要提早临盆的，师姐算着日子也是差不多了，可莫要动手、动怒、动气。”
“知道了，从前怎不知你这般啰嗦絮叨。”冯曦虽是口中这样说，但是眉眼间却是含着笑，轻轻地抚过自己高高隆起的肚腹，感觉到掌下轻微的一动，随即又是重重的一顶，是腹中的小家伙们好动活泼。
她一开始也不习惯，素来纵马行侠，连一刻也停不下来，如何能想到有一日会窝在一处小小的医馆，门外是繁华闹市，门内是故人相逢，腹中的孩子茁壮成长，将她的心一点一点，浸润得温温软软。
只是可惜，差了一个人，心中总是有憾。
阿皎看见冯曦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试探着问道：“师姐可是想师兄了？”
冯曦扬起脸道：“谁想他了。”
阿皎便拿着绢帕抹了抹唇角，笑道：“说着不想，那可便是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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