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也会为自己不值得，博上了绮年玉貌，最好的年华，平步青云而上，陪伴了十数年的男子，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心头挚爱？如今看来，似乎权势荣华，什么都有了，可时候夜半醒过来，枕边空落落的，宽阔的椒房殿中，又什么都没有。
昔日在椒房殿里悲哀的是陈阿娇，如今也是她。
只是她与陈阿娇的不同之处在于，她是不会宣之于口的。帝王的压制，枕边的夜风，家族的暗流，她都默默地压在心里，压在皇后的纬衣之下，面上依旧是端庄和柔的大汉皇后。
昔日只觉得陈阿娇那样的跋扈，与陛下不遮不掩的碰撞、争执，闹得两败俱伤不欢而散，是多么的蠢顿，多么的愚不可及。
至今才知道，在这寂寂深宫之中，有多少的寂寞，压在心里，久而久之，便压得人快要发疯。
心思百转千回，眼角竟然也有微微的湿润，幸好陛下看不见，她不过是睁了睁眼，神情便又平复如初，“那也请陛下多加留意，陛下善于识人，想来看中的俊彦不会有错，岂不是比臣妾挑拣的好上许多？”
“哦？那你认为，从骠侯赵破奴如何？”
似是不经意的一句话，卫子夫的神经微微绷紧，面上却依旧是从容的，“仲卿之前是夸赞过他，说他年少英勇，有胆有识，可若是择婿，怕是……”
陛下便睁了眼，饶有兴趣地问，“如此说来，梓童不喜欢？”
“陛下先前与臣妾为女儿择婿时，亦是千挑万选，只想女儿嫁去后衣食无忧，夫妻和顺，从骠侯固然是年少英武，但是家中双亲过世，孑然一身，且出身贫寒，并无根基。妾便是出身贫寒，万万不敢让自家女儿再受那样的苦楚……”卫子夫见陛下微微扬起的长眉，知晓此事十分中已经成了六分，便适时掩口道，“臣妾妇人之见。”
“赵破奴的确是孑然一身，出身贫寒，但是军功爵位在身，模样亦是英武轩昂，总不算是委屈了含光。”陛下伸手捻着她落在他臂上的一缕发丝，漫不经心道，“他今日捕获了一匹白鹿，朕问他要什么赏赐，他便向朕求娶含光。”
“果真？”卫子夫佯做惊诧地捂住了口，“竟有这样的事？”
“说什么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啧，的确是小儿女情态。”陛下轻轻一笑，不知是不是在笑小儿女的肉麻。
卫子夫温顺地靠在他的肩头，“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怕是早已经结下同心了。”
“果真是因为结下同心，而不是因为别的什么？”陛下话锋一转。
卫子夫口中的话微微一顿，心中沉了下去，陛下的消息竟然这样灵通，本来应该好好掩在长平侯府的事情，他竟然也知道。
她的反应极快，笑意一丝未减，“小儿女们，自然是两心相悦的，否则又何必千辛万苦捕一匹白鹿来讨陛下的欢心，求一道赐婚的恩旨。陛下还笑他，陛下自己不是也曾经吟过，‘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陛下一时静默，良久之后才一笑，“少壮几时兮奈老何，朕自诩春秋正盛，原来心境亦是老了。”
卫子夫道：“姒儿都将为人母，陛下与臣妾，如何能不老呢？”她的指尖轻轻地抚过自己眼角细碎的纹路，纵然是再不显，笑起来时的细微褶皱总是骗不了人的，“只是年华虽然逝去，幸有天下承平，儿女在侧，能见到她们一个个的都觅得如意佳婿，臣妾便也不觉得可惜了。”
陛下又默了一瞬，伸手抚她的肩，“含光年纪不小，又是朕的侄女，是该为她择位佳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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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长因为怀有身孕，并不曾去出降之前居住的宫殿，而是在偏殿歇了一会儿。
长窗开了一线，冷飕飕的风争先恐后地涌进来，吹得卫含光的衣袂翩飞。
“别扑在风口上，若是得了风寒可怎么好。”卫长公主的声音慢悠悠的，见卫含光还是一丝不动地立在原地，又道，“既然母后出手了，此事想来能成十之八九，即便是李婕妤巧言令色又如何，还能左右卫家女儿的嫁与不嫁么？”
卫含光不知是不是因为吹了风，脸色透着苍白，“果真？”
卫长公主扶着腰立起来，吩咐青莛将窗关上了，“你家娘子胡闹，你还不知道轻重么？”又对卫含光道，“真不知那从骠侯给你喂了什么迷魂药物，令你这般魂不守舍。”
卫含光轻轻一笑，笑意里面隐隐可见勉强，“此次不论成与不成，都多谢姐姐，不顾风雪地为我入宫。”
“你我本就是表姊妹，何必客气。”卫长公主拈起一枚糖渍梅子，“只是含光，这从骠侯他一无根基，二非显赫，究竟有什么好的，以如今卫家的声势，要为你寻一个万户侯，并非什么难事。”
她将梅子连同剩下的话一并含入口中，筹码必不能放至一处，本来她向母后进言，是希望含光与陇西李氏联姻的。陇西李氏，枝叶连绵，大行令李息，飞将军李广，丞相李蔡等人皆出于此，卫氏与他们联姻，自然是极好的。因此，她平时便有意无意地引导卫含光与李蔡之女李显儿来往。
只可惜那个不成器的公孙敬声，在长平侯府夜宴之中闹了那样一出，不仅惹怒了霍去病和李蔡，又毁了卫含光与李息之子的姻亲，实在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母后早已经色衰爱驰，父皇虽然也常常驾临椒房殿，但也不过是帝后之间的相敬如宾，而据儿年纪尚幼，太子之位仍然不稳妥，自己虽然嫁给了曹襄，但曹襄不过是承袭祖上的荫蔽，富贵闲人罢了，在朝堂上什么忙也帮不上。她今岁向父皇恳求，才求得曹襄跟着舅父出征，只可惜连军功都不曾挣到。
此事愈发清楚地令她认识到，卫氏的煊赫不过是面上的空壳罢了，表面金银相错，辉煌华丽，里面却是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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