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快便睡熟了。
阿皎靠在他的胸前，心中却不是口中说的这般轻松。
事情一旦牵扯到王姌，她便知道，李其姝并不是似霍去病所说的那样，只是想要渔翁得利。
即便看着表面上与李其姝毫无干系，但她知道，那只是李其姝藏得太深了。
她想和霍去病说，但是话到嘴边却还是咽了回去。
她想到那一个初冬的夜里，温酒相谈的时候，那个在寂冷烛火下恸哭的女子。
李其姝利用太子，固然有错，但是她心心念念不过是复仇。
王胜害得她家破人亡，害得她一无所有。
阿皎不知道失去亲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她微微侧过身，身边的霍去病睡得沉沉的，一臂还枕在她的颈后。帐子外透进来的淡淡雪光和月色，在他俊朗的眉目上投下淡白色的光，阿皎伸出手，指尖轻轻地一寸一寸抚过霍去病的眉目。
霍去病突然伸出手，握住了她停留在他鼻端的手，将阿皎吓了一大跳，但是他的眼睛却并未睁开，只是执着手，仿佛下意识一般地吻了吻，然后将她的手捂在了心口。
他的胸膛滚烫，心口一下一下，跳得十分沉稳。
阿皎知道，他大约是警觉的，但是睡梦太深，并未完全醒过来。
是因为知道身边的人是她么？
心中升起无以言喻的满足和感动，她凑过去，小心翼翼地吻了吻他干燥的唇。
她不知道李其姝那种失去亲人的感觉是如何的，她身边只有霍去病，但若是失去了霍去病，她或许会发疯。
到了半夜，太子殿下突然发起了高热，宫人连忙来请阿皎，彼时阿皎正偎在霍去病的怀里睡得正沉，并未听见，还是霍去病先听见廊下疾行的脚步声，推了推阿皎。
阿皎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醒来，才听见门外宫人的声音。
她吓得一个机灵，什么梦都忘了，将霍去病一个劲地往床榻身处推。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只要是睡在他的身侧，警觉性就不自觉地放低。
顾不得霍去病脸上的揶揄笑意，她整了整衣衫去开了门，得知是太子殿下高热，心中便明白，大约是白日里的马场惊魂叫太子殿下受了惊，便叫醒了兰泽，更衣后挎起药箱匆匆离去。
至于霍去病，他自然会寻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这里。
不用她担心。
来请阿皎的是先前受了罚的长盈，如今事情调查清楚与她无干之后，她又被调回广明殿做掌事宫人。而倚华已经被卫皇后调回椒房殿，开始全力彻查马场惊魂一事。
阿皎为刘据诊了脉，开了药，看着长盈一点一点将药喂给太子殿下。
看着年纪幼小的太子，阿皎倒是有几分怜悯。
他还这样弱小，却身处于不自知的高位，不仅仅是他人暗箭伤人的目标，更是自己的母亲迫不得已时用于扳倒他人的棋子。
她叹了一口气。
谁又是真正的无辜，谁又是真正的有罪？
她实在是分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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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夜落雪，晨起新雪初霁，初升的日光映照在雪上，光华莹莹，玉堂殿外玉树琼枝，衬着宫门上的赤金花饰和玉石，愈发显得金碧光耀，天地间一片寂静，偶有鸟雀穿梭在雪枝之间，羽翅挥动之间抖落细雪，有簌簌的声响。
有一行人自雪中行来，行至玉堂殿前百步之遥时，为首的人缓缓停步，看着玉堂殿高飞的檐角。
“殿下？”倚华看见卫子夫停步不前，不由得疑惑地出声问道。
白珠金叶的步摇在卫子夫的鬓边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绵密的声响。
“今日之后，你说这玉堂殿，还会有这样的荣宠么？”她漫然出声道。
倚华微微一笑，“殿下不必担心，今日必能一了百了。”
“一了百了？”卫子夫的脸上泛出一个浅淡的笑来，“未央宫中多少娇媚美人，今日没有了她王姌，明日也会有其他人，平步青云。”
她收拾起面上的神情，复又往前行去，“走吧，让我们去见一见这位多日闭门不出的王夫人。”
玉堂殿内，帘幕深深，突然被一声宦侍的长长唱喏之声惊破。
“皇后殿下至——”
卫皇后身着纬衣，披着裘衣，在玉堂殿的宦侍和宫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带人长驱而入。
玉堂殿的宫人宦侍们仗着主人的恩宠，向来跋扈，见皇后驾临，也并不立刻跪拜迎接。
“皇后殿下，我家夫人今日仍未起身，恐……”
宫人还未说完，便被卫子夫打断，“孤是后宫之主，执掌后宫之事，王姌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夫人，也敢在孤面前矫揉推阻？”
卫子夫一向以端庄温和着称，难得见她这般疾言厉色，宫人心惊胆寒，唯唯诺诺不敢应对。
卫子夫冷冷道：“带下去，杖二十！”
“谁敢？”此时突然响起了一片珠玉琳琅之声，有美人撩开珠帘款步而出。
“皇后殿下亲临玉堂殿，妾有失远迎。”
随着娇媚的声音姗姗而来的，正是身形款款的王姌。
王姌是位别具丰熟之美的美人，即便是此时称病，素装淡抹之下也难掩丰美姿色。她见了卫子夫，漫不经心地行了一礼，不等卫子夫命人赐席，便已经在一边的茵褥上坐下，懒懒地靠着绨几。她长眉微挑，流露出不自觉的跋扈来，“我殿里的人，不知道犯了什么错处，劳皇后殿下管教？”
卫子夫端坐于高位，向下首款款行礼的王姌投下淡淡一瞥，不疾不徐地道：“孤执掌皇后之印，处置一个小小的宫人也要过问你么？”
王姌眉间微微一蹙，似是不明白今日的卫皇后为何这般疾言厉色，竟连平日里的温柔端庄都不顾了，“那妾便不得不问一句，究竟玉堂殿犯了什么错处，令皇后殿下这般怒不可遏？”
卫子夫冷哼一声，鬓边的玉簪泛出冰凉冷润的光，“宫人之错不过是毫末，孤今日是要问你，王姌，你可知罪？”
“妾重病未愈，闭门不出，不知出了何事，又何谈知罪？”王姌的声音娇柔婉转，似是分毫都不将这位中宫皇后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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