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其姝，我还记得当初你我初遇的境况，想问一句，不知如今，你依旧胁痛否？”阿皎明亮的眸子直视于她。
“我也记得，我曾经说过，人生来七情六欲，如何能不受其之苦，似是阿皎这般豁达，我实在是做不到。”李其姝伸手抚过鬓边，“因此，即便是胁痛如旧，我亦甘愿。”
“既然你甘愿，那我也不再多言。只是有一句我必须要说，其姝，我不曾奢望你如昔日所言，与中宫比肩之时，能相让一步，但若是太子之事与你有关，我绝不会善罢甘休。”阿皎目光如炬，其中隐有锋锐戾气，看得李其姝心中竟然微微一颤。
心微微一颤之间便已平静，李其姝错开目光道：“如今你我再非一路人，你说这些话，我倒也不怪你。只是阿皎，你可曾想过，今日之种种，皆是你昔日之所为一力促成。”她的语气里略带了些许恶意，“你的性子实在是软，昔日温姬有收留你的恩情，你便助我获得陛下恩情，如今你与霍去病在一处，便又尽心尽力为卫氏打算，可惜卫氏未必看得上你二人。我从来以为你是个通透人，此刻才看出来，你是个糊涂人。你这般为太子打算，不知皇后是否领你的情？”
她染着鲜艳蔻丹的指尖划过鬓边，轻轻扶正一支嵌有蜻蜓眼的珠花，“霍去病迟早与卫氏离心离德，你今日劳心劳力，未必会令卫氏承你的情。更何况，若是卫氏知道，昔日我那一支引来百蝶的佳人曲，是出自你的手笔，他们会否更加视你为眼中钉？”
阿皎心中翻起惊涛骇浪，面上却强自忍着不露出半分，李其姝虽然心机深重，阿皎却也是经历过种种生死场面的人，气势和面色上并不输于她。
李其姝之意，不过是告诫她勿要追查下去，这便更加坐实了阿皎的想法，不论如何，太子突然昏迷一事，定然是与她有关的。
与她背后的温姬，更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二人对视良久，阿皎突然一笑，这一笑如云破月来，满地清辉，她朗朗道：“其姝，我也曾经说过，子非鱼，安知鱼之苦乐。我昔日帮你，帮温姬，都不过是为了偿报温姬的救命之恩，既然偿报完了，我便再无牵挂，至于我和霍去病之事，并不劳你挂心。”
她与李其姝擦肩而过，再看不见李其姝的面上神情，也不会再去想看。
她也并不惧怕李其姝的威胁。
上了宫车之后，一路小心翼翼的兰泽才问道：“娘子，您同李婕妤……是生分了么？”
阿皎靠在车壁上，面色淡淡，闭着眼道：“是。”
“娘子是疑心……李婕妤毒害太子殿下么？”
阿皎睁开眼睛，目光冷冷瞟了一眼车帘，随风飘卷起的一角之外，露出半个宦侍的背影。
兰泽便噤了声。
阿皎低了声音道：“以后记得言语谨慎，出入宫闱的日子还多着呢。”
兰泽应道：“婢子知道。”
阿皎默了一会儿，又道：“日后我同千金乐馆也是无干系了，你无父无母，卖身契也不在千金乐馆手里，以后也不必畏惧她们，见到她们的时候能避就避，不必深交。”
阿皎难得神色这般冷淡，让兰泽有些忐忑，“婢子知道了。”
阿皎点点头，又继续阖目养神，“记得到了唤我。”
兰泽轻轻点头，将手炉塞到她的手里，默了半晌，突然咬着唇道：“婢子跟着娘子出来的那一日，就知道自己同乐馆没有关系了，婢子心里，只认娘子一人。”
阿皎有些诧异地睁开眼，看见兰泽一张团团的，渐渐脱去稚气的脸，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对着自己表忠心。
她点了点头，复又闭上了眼。
脑海中划过李其姝风韵娇美的容颜，还有划过鬓发的，指尖鲜艳的蔻丹。
她与李其姝，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昔日彼此都是无依无靠，才互为依伴。
相互玩笑，弹筝鼓瑟，那时候的日子，想来彼此都是有几分真心的吧。
只是日子久了，才发现这张美人面下，是这般的冷酷。
她曾经在医书上看到过，极南之地的丛林之中，生长着一种名为绞杀藤的藤蔓，它缠绕寄生于乔木之上，汲取养分以为己用，最后使得寄生的乔木枯竭而亡。
她也好，温姬也好，赵破奴也好，或许都只是她寄居的乔木而已。她自己幸而及时抽身，温姬与她相互以手腕制衡，而赵破奴，却是无知无觉之下，陷入她温柔的陷阱，沉醉于她虚假的情爱，在求不得的痴恋之苦中度过年岁，甚至一生。
而她与她那些在廊下和着缓缓熏风听筝的午后，听雨共饮的夜晚，终究是不复从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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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来寻我是为了这个？”
东方朔的眉毛一挑。
“不错。”
阿皎将手中的矜缨推了过去，笑得十分乖巧，“我心中模模糊糊已经有了定夺，只是始终无法自香灰之中分离出那物，没有证物，一切便只是空谈。”
东方朔将那盛着香灰的矜缨拾起，放在鼻尖一闻，便道：“你的鼻子倒是灵，这么些微的分别也叫你察觉出来了。”
阿皎的唇角便微微一勾，“长生宗里练出来的鼻子，哪有不灵的。只是师伯，这香灰分离可方便？”
“你都拿到我这里来了，我若是做不到，岂不是愧对你这一声师伯？”东方朔为老不尊地笑了笑，“你且在这里等片刻，我自后院去试试。”
阿皎挑起眉，“怎么，师伯怕我偷师学艺？连如何分离都不叫我看着？”
东方朔道：“你不过宫里转了一趟，怎么学了一肚子心眼，师伯这是瞧你面色惨白，想着你昨夜跟着在广明殿里熬了一夜，大约是累了，便放你在此处休息休息。啧，实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阿皎摸了摸自己的脸，“实在是在长安住的久了，人也娇贵起来，从前连夜赶路，风沙里来去，那样粗疏的日子也不觉得累，如今只是在广明殿熬了半夜就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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