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何止是对李蔡心怀不满。”霍去病颇有深意地一笑，替她挽起一缕掉落的耳发，低声道，“陛下是对丞相的职权不满。”
陛下有意扶持李蔡一门与卫氏抗衡，但又不乐见此消彼长，便干脆以内外朝相抗。既是丞相与司马的抗衡，亦是李氏与卫氏的抗衡。
霍去病顿了一顿，“不说此事了，太子殿下的病可有头绪？我看太子殿下今日精神很好，就是面色苍白了些。”
“太子殿下已经无碍，注意饮食便好，只是这病症来由我却还未弄清。”阿皎伸手揉了揉额头，本来就是有些困，他身上熏香味道一阵阵地飘过来，浓郁极了，这样倦意慵懒的午后，熏得她头昏脑涨。
“诶，你莫要靠我这般近，你身上的熏香气味太重了，熏得我头疼。”
霍去病抬起袖子闻了闻，“有么？我怎么闻不出来？今日赵破奴亦是这般说。”
香是名贵之物，寻常人家难以承受其千金之价，而在宫中和达官贵人的府中却是不可缺少的风雅之物，素日常用香料有长于中原的，譬如泽兰、白薇、木香、菖蒲、篙、兰草、杜若、椒等，也有西域诸国流传进来的香料，譬如甘松、苏合、安息、郁金、奈多、和罗等。
按香料的种类，又被分为熏燃之香，涂傅之香，悬佩之香。
如今熏香是风雅之事，陛下身边的近臣，都需佩带香囊，或是将衣物放在竹编的熏罩上熏衣，怀香袖兰，以侍天子。而朝议之时，臣子向天子进言前，也要口服丁香，使吐气如兰，言语清听。
霍去病不喜欢佩戴矜缨香囊，因此许硕往往只是命从人为他熏衣。他惯用安息香，此香气味芳香微辛，本是开窍清神的，只是今日不知道是哪个手生的从人为他熏衣，将香气熏得这样重。
“这便是久在芝兰之室，不闻其香。”阿皎见他又贴过来，连忙后退了一步，笑道，“你还挤过来做什么，不怕熏晕我么？”
阿皎昨夜没有歇够，笑意有些懒懒的，看着甚是慵懒娇丽，霍去病故意道：“熏晕了才好，熏晕了刚好带回府上去。”
霍去病话音一落，二人皆是一愣。
阿皎兴奋得扑过来亲了他一口，“你可真是点醒我了！”
霍去病好笑地抹了抹脸上那一点晶莹的水渍，“现在倒是不怕别人瞧见了？”
阿皎没空再理会他了，匆匆道了个别便转身去寻倚华拿记档。只是才转过广明殿的殿角，便差点撞上了人。
是诸邑公主。
她去岁刚行了笄礼，如今已是个婷婷而立的娇柔少女。比起饱受宠爱的卫长公主而言，诸邑公主更相陛下，少了几分柔婉，多了几分傲然任性。此刻她精巧的下颌微微抬着，目光漫不经心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行礼的医女，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敌意。
“你是白驹？”
诸邑公主未曾免她的礼，她便只能维持着行礼的姿势，感觉到她毫不掩饰的打量。
被人审视，难免有种不适之感，阿皎微微皱了皱眉，心里还惦记着那个霍去病不经意提起来的线索，快快答道：“是。”
“我见过你三次。”诸邑公主却是不紧不慢地道，“或许你不记得了，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平阳姑母的宴席上。”
阿皎见诸邑公主摆出了一副要长谈的架势来，又不能起身，也不能掉头就走，只能按捺着心中的兴奋和急切，道：“公主仙姿神仪，见者忘俗，民女怎么会忘记。”
诸邑公主看着阿皎，似乎并未听见她夸赞之语，一双杏眼直直地看着她，语带不屑，“人人都说表哥喜欢你，可你以为，表哥一定会娶你么？莫要以为你生了一张美丽的脸，便可以将他留在你身边。”
阿皎直起身子，看向这位小公主。
陛下捧霍抑卫，已经是明面上的事情了，卫皇后和卫大将军都是聪明人，既不会在此时因为陛下的恩宠而与霍去病生出龃龉撕破脸皮，让他人坐收渔翁之利，也不会在此时为了拉拢霍去病而使卫霍联姻的法子，平白惹陛下忌惮不快。
连经常被霍去病说小笨脑瓜的自己都想得明白，这诸邑公主便想不明白？
还是想明白了，却不愿明白？
阿皎微微一笑，道：“太子殿下如今安危未定，公主殿下不忧心太子，不体恤母亲，不安慰陛下，却来担忧这毫不相干的事情？”
她笑起来，眼角微微一弯，是清甜好看的弧度，可诸邑公主却从她的眉梢眼角看出了一丝微微的不屑和冷淡，“他想娶我，我尚且不答应呢。”
越想越气，心中无端便迁怒起霍去病来。
这个招蜂引蝶的家伙！
她说罢便行了个礼，转身离去，留下不知所措又不可置信的诸邑公主立在原地，“你！”
她挥手便示意身边的宫人过去，要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低贱医女抓起来，好好教训，却被身边的年长姑姑一把拦住，“殿下息怒，稍安勿躁，如今是太子殿下的贵体要紧，等太子殿下康复之后，您想如何处置此女都可以。但此时若是轻举妄动，不仅会影响太子的痊愈，更会令陛下和皇后殿下不快。”
诸邑公主恨恨地收回了手，攥紧了自己手中的广袖，金线刺绣的忍冬花纹灿丽繁复，而那纹路嵌入皮肉中时也有一种粗粝的疼痛。
表哥一向是桀骜不驯的，任何女子都得不到他额外的青睐，又怎么会对一个身份低微的医女另眼相看？
她有些失神地转过身来，却听见有人唤她。
她回头，看清了来人，唤道：“倚华姑姑。”
长御是卫皇后身边的老人，自然对诸邑公主也多了几分长辈般的气势，她微微摇了摇头，“公主是忘了皇后殿下的叮嘱了么？勿要效仿曹氏女君。”
“可是……”年轻气盛的诸邑公主犹想辩驳，“身为公主，我难道就没有选择自己夫婿的权力么？”
“公主身为帝女，又得陛下和殿下爱重，自然是身份贵重，天下多少好男儿，都尽可以由公主挑择。”倚华道，“但冠军侯如今身份不一般，并非公主良人，这也是皇后殿下的意思。”
“可我偏不肯，这是否，也是帝女的权力呢？”
年轻的公主挑起眉来，冷冷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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