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皎生得修长，虽然生得单薄了些，但是扮作男子也不过是显得清癯了些。她给自己挽了男子发髻，又整了整黛色衣袂，推门而出。
一大早，霍去病竟是方从外面回来，大步过庭院，他今日身着甲胄，显得端正颀长，身姿挺拔，无端带出一股肃杀戾气来。
他正摘下头鍪，随手抛给了身后的人，等路过偏室的时候脚步突然顿了一顿，转向偏室门口。
晨曦微凉，顺着屋檐洒落。
偏室门口立着一个清瘦的男子，身着黛色衣衫，见他停步，便像一路他遇见的军士一般行礼，落落大方。
霍去病愣了片刻，对身边的一位清癯老者道：“这是你徒弟。”
淳于晋看了“他”片刻，讶然道：“我哪里来的徒弟？我怎么不知？”
霍去病唇角微微一翘，“今日知道也不晚。”随后对着扮作男子的阿皎微微一偏头，声音冷硬道，“过来。”
他叫阿皎扮作男子，不过是让她的穿着打扮不要那么显眼罢了，昨日她那一身火焰般的霓裳，不知道惹了多少军士的眼睛，夜里巡营的时候竟然听见不少军士垂涎之语。
扰乱军心！
他坐在长案之后，打量着面前的阿皎，阿皎也大大方方地让他打量，她的脸上不知动了什么手脚，虽然五官看起来还是她，但是眉眼、鼻梁、下颌都褪去了女子的柔和，透出了一种男子的分明轮廓。
“怎么回事？”霍去病皱眉问她。
“既然要扮作男子，那就办得像一点嘛。”阿皎大刀金马地坐下，“我独家秘制修容膏，改换容貌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情。”
她透出些微微得意的神情，她随师兄师姐游历江湖，什么模样没有扮过，乞索儿、大胡子、莎车贵女、若羌庖厨，最惊险的一次是楼兰王为王女招婿，她为了一睹王女容颜，拖着郭行他们一起扮作杂耍艺人，混入王城。
一想到郭行，本来轻快的神色淡了些许。
“既然如此，岂不是你也能随意改装变成他人？”霍去病突然问道。
阿皎道：“修容膏不过是稍稍将本来面部的特色变得不是那么显眼罢了，就如同女子妆术，但要变成其他人的容貌，哪有这般容易。”
霍去病略略“唔”了一声，又问道，“那你先前的容貌，可有变化过？”
他状似无意地一问，阿皎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却镇定道：“这膏怕水，我在黄河里冲了这么久，面上便是涂了也都化掉了。”
霍去病点了点头，又对身边的淳于晋道：“这是我新寻来的医师，是个女子，军令先生也知道，女子不得入军营，便先叫她扮作男子，记在先生名下。”
淳于晋拱手道：“这个好说。将军方才说昨夜头疾又发，但老朽观将军面色如常，可是这位女医师施以妙手？”
阿皎道：“先生唤我阿皎便可。”笑意嫣然，完全忘了昨夜骂其蠢材。
她将手里的一张绢帛展开，“昨夜我开了方子，但恐怕将军身体贵重不敢擅用，不如请先生一看，我也好用的放心些。”
她把方子和医治之法都写在了绢帛之上，等霍去病身边的医师肯定了，她再施行，省得霍去病用药也用得不安定。
她将自己和霍去病之间的猜疑一笔带过，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不敢擅用，霍去病听见了，只是抬头瞟了她一眼。
淳于晋拈着胡子，将绢帛上的内容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不得不点头叹服道：“姑娘虽然年轻，但一身医术的确是胜于老朽，老朽竟然从不曾想过针经之法治疗将军头疾。”
阿皎得意地朝霍去病扬眉一笑，却又对淳于晋道：“那这药方也请先生看一看，否则我怕将军不肯吃。”
霍去病慢条斯理地打开竹简看军报，好似对她的话半点也没有听进去。
“这药方之中，赤芍川芎行血活血，桃仁红花活血通络，葱姜通阳，麝香开窍通闭，黄酒通络，……都是活血通络的药物，方子并无问题。”
阿皎又是得意地冲着霍去病翘了翘小下巴。
得到了淳于晋的肯定，阿皎就要放开手脚来做了，白日里她去淳于晋那边借了药炉，在偏室里给霍去病煎了药，让方乘避开人给他悄悄送过去了，自己蹲在屋子里把先前淳于晋的药方又改了改，血府逐瘀汤主治胸中血瘀，有活血化瘀，行气止痛之效，属瘀阻气滞者倒也不是不能服用，她斟酌着加了麝香、老葱两味，以增活血通窍之效。
除了针刺治疗之外，夜间还要给他推拿按摩，阿皎今夜一直等着许孚过来叫自己，但霍去病那边好似军务繁忙，一直忙到了深夜，也并未有传叫。她等不住了，便和衣靠在榻上眯了一会儿，没一会儿竟然就睡了过去，还是被方乘吵起来的。
她挎起淳于晋那里顺过来的药箱，哈欠连天地走到霍去病的寝居去。
此时已过三更，霍去病正在榻上看长安寄来的家书，通篇都是母亲叮嘱自己一切小心，结尾处母亲提了一句，说他明年便行冠礼，宫中皇后和平阳长公主已经为他择选了几家贵女，都是贤淑美质、正值韶龄。
看到此处他便不自觉地蹙眉，他对长安城中那些女子并无什么好感，美则美矣，贤则贤矣，却都激不起他半分兴趣。他此刻心中所想，是如何将匈奴驱赶至更遥远的漠北，但是在母亲、姨母和舅母的眼里，他已经建功立业，便应收心成家。母亲喜欢朝中与她交好的几位夫人家的贵女，姨母有意让阳石公主和诸邑公主与他亲近，而舅母么，则是想将前夫曹寿家的女儿许配于自己。
他有种错觉，在她们眼中，他不过是一块新鲜可口的炙肉，人人都想咬上一口，实在是烦不胜烦。
正在此时，突然听见一声轻轻的“砰”，他警觉地按剑坐起，却又听见一声长长的“嘶——”
阿皎揉着额头从屏风那边转过来，面上有苦恼之色。
霍去病便不自觉地弯起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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