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蓁没有料到这个节骨眼上萧屹竟然会到重华宫来。
她不过穿着家常衣裳挽着堕马髻用一支珠钗定住，正陪着乐安读书，一回身就瞧见萧屹正含着一抹淡淡的笑容凝神望着自己。
他着天青色常服，越发显得面如美玉丰神俊朗，只是流露出显而易见的疲惫令人心疼。
顾蓁也唬了一跳，赶紧撂下手里面的书就要行礼，被萧屹快走了两步扶了起来。她谢恩的话才到嘴边便被萧屹一把抱在怀里，迎面感受到这个男人的无助和挣扎。她愣了一下才缓缓抬起手回抱住萧屹，却没有问出任何一句话。
萧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走到重华宫来。
他站在凤章宫门前茫然望着空中一轮明日，心脏之中就像是被掏空了一块。背后那宫殿之中是他的皇后和妃子，却恨不得将对方撕成碎片。
他吩咐孙保来道：“将所有人证物证交给宫正局审理，母后那里朕会说一声的。此事必然要查个水落石出来。”
他以为朱宝林不过是平民出身，孩子出身也不算尊贵，却没想到仍旧是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甚至成为了皇后和慧妃博弈的筹码。这是他的孩子，不论生母是谁身上都流淌着南陈皇室的血脉，如今还没成型就已经去了。
他只想有一个安静的不需要勾心斗角的地方让他还能够相信一点这世界上的人尚且还有一点值得他信任的光芒。他的脑海里骤然浮现出顾蓁的样子，这个从最开始进宫时候就坦坦荡荡的女子。要说顾蓁没有一点心机，他自己是不信的，可是他至少相信这点心计都用来自保，从未做过其他的事情。
所以他此刻走入重华宫将顾蓁抱在怀中，轻声道：“葳蕤。”
顾蓁见他终于肯说一句话，便应道：“陛下，臣妾在呢。”
乐安早就被人领了下去，顾蓁牵他在罗汉榻左右坐下，为他亲捧一杯茶水道：“陛下是从哪里来，可是朝务繁忙？您是千乘之君，务要以龙体为重啊。”
萧屹摇了摇头，也不说自己从哪里来的，只顾着牵着顾蓁的手不放下，随口问道：“朱宝林的事情？”
顾蓁这才明白过来莫非是萧屹在凤章宫处遇见了什么糟心事，故而怅然道：“那日臣妾正好在凤章宫给皇后娘娘瞧给瑶光公主预备的嫁妆花样，故而陪着皇后娘娘去看了一眼朱宝林。她年纪小，屋子里乱糟糟的，也压不住人，臣妾眼看着她难免会想起佩儿的事，故而就帮着她斥责了两句。或许是臣妾心烦意乱，反而叫朱宝林觉得不好。”
萧屹见顾蓁以为朱宝林在自己面前告状才这么解释，心里也有些好笑道：“朕相信葳蕤，不会无事生非。”
顾蓁心中一动，便从萧屹的话语和神情之中猜度出来几分今日凤章宫中之事。她之前还闻听慧妃急三火四的冲去了凤章宫，必然两人对峙闹的不欢而散才致于萧屹来了自己这里。她将此作为契机，揣度着萧屹如今更想听什么样子的话，蹙眉道：“陛下别怪臣妾，臣妾当时瞧着也是怒其不争！朱宝林好歹是宫嫔主子，出了这样的事情底下的宫女也只知道跟着主子哭，满屋子都是血腥气，也没有个能管事的好好帮她拾掇，人来人往出了什么事情丢了什么东西都发现不了。蔡嬷嬷虽说是掖庭宫管事嬷嬷，那也管不到主子跟前去，终归是底下的宫女不得用了，陛下若是心疼朱宝林这一劫难，和该给她换两个宫女在跟前使唤。”
萧屹见她义愤填膺的埋怨，不知为何心里面郁气蓦然消散了一半。他看着面前这个神采飞扬鲜活明亮的女子，身上像是添了一层正午阳光：“正如葳蕤所说，朱宝林骤然失子，心毁神伤，着晋封为正六品才人，宫人伺候不力均罚入永巷为奴，叫尚宫局另派人过去吧。”
顾蓁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头道：“臣妾义愤之言，给陛下添麻烦了。”
“这算什么麻烦？”萧屹摆摆手道：“朕身边就是要葳蕤这样的人敢说出朕想不到的事情才好。”
顾蓁手指在桌子上打着圈，垂眼微笑道：“臣妾哪里懂得什么大道理，只是有些气到了罢了，臣妾心里面又压不住事，在宫里面气了好几天了，跟陛下说出来才算好了呢。”
她的眼睛明亮如星辰，眼角微挑如一片桃花形状，波光一荡便是半个春夏。
萧屹这才发现那刚入宫时候的尚未及笄的少女依然脱去了昔日稚嫩的柔软，纵然眉目如昔却已经出落得愈加温柔妩媚。她狡黠一笑，是春林脱逃而出的小狐，如今却已经满身烟火人间气：“陛下？”
萧屹这才发现自己紧紧握着顾蓁的手，眼睛一直盯着她的眉眼打量，随口道：“葳蕤顾盼有情，眉心当画五瓣桃花。”
顾蓁只当是哄他，央道：“臣妾不善丹青，陛下可愿为臣妾执笔？”
都说是张敞画眉是夫妻之乐，顾蓁天生长眉如双飞燕，用不着萧屹赏下千金螺子黛。萧屹听了心动，便在妆台中取了素日画花钿的笔蘸满了豆蔻胭脂，等着顾蓁施然落座扬起脖颈露出一片光洁的额头给萧屹。她的睫毛轻轻颤抖，像是落在花心的蝴蝶随着微风颤动：“陛下，臣妾预备好了。”
萧屹是当朝数位大儒带出来的最出色的学生，不说是样样都是大家，但也都是精通。他手腕悬在半空，笔尖微凉点在顾蓁额头，笔尖一转便是一瓣艳红桃花，待到五瓣画完，又以金粉点做花蕊，在阳光之下耀眼夺目。
萧屹放下笔，轻声叹道：“葳蕤真乃国色！”
顾蓁莞尔，顾镜自赏见镜中美人额间生花平添本没有的多情缠绵，眼尾扫了一眼萧屹便是十足的撩人心魄道：“是陛下妙笔生花！臣妾素来喜欢这个，往后若是陛下得闲，时常为臣妾画一次臣妾就知足了。”
萧屹下意识道：“葳蕤若喜欢，朕便为你画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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