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屹坐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的这个孩子，穿着漂亮的新衣裳，是自己看中的一块衣料亲自吩咐尚服局给他做的。他的手里还握着一枚白玉双鱼佩，是当年自己赐给宣妃的，宣妃想必又留给他。当年宣妃死的不明不白，所有的东西都一概收归库里，想必他也只有这个可以当作念想。
这本来应该是个悠闲的喜庆的日子，他却坐在这里看着自己最爱的一个孩子永远的离开了自己。
他想要伸出手摸摸他的脸，在他四岁之后基本上他就没有再见过他躺在床上这样安宁的闭着眼睛休息。有时候是因为他太忙，有时候是因为这个孩子必须要早起去读书。其实他也是这么样长大的，想起来却只会心疼这个孩子。
他长得更像宣妃。
时间一长，萧屹甚至不太记得宣妃的长相了，却在看见萧俨的时候会忽然想起来宣妃的模样，年轻的，后来的，很多很多的模样。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从一开始萧屹就在他身上倾注了太多的心血，想要将这个天下交给他。然而一切都没来得及，这个孩子却已经死了。
孙保来躬身在一旁答话道：“陛下，已经问出来了，说是后半夜的小太监走了神，屋子里也没有个声音，早晨起来就叫起的时候才发现不对了。”
“太医怎么说的？”萧屹的声音之中毫无感情，像是在处理一件政事。
孙保来继续道：“说是，吞金自尽。”
萧屹坐着的身影忽然晃了一晃，孙保来赶紧上前扶着他道：“陛下节哀，大殿下若是泉下有知——”
萧屹怒极反笑，指着萧俨的身体道：“他若知道，他若知道，必然是要高兴坏了吧！他既然敢去死，怎么不知道朕会如何伤心？他心里面可还有两个字，可还知道什么是一个皇族的尊严！”
他一边说一边摇晃着站起来环视景文宫内四周，摆着两个巨大的书架子，上面满当当的塞满了书，旁边摆着一个宽大的书案，上面还有干了的砚台。萧俨的遗笔就放在那上面，轻飘飘的一张纸，似乎已经对这个世界无话可说了。
萧屹踉跄着拿起来反复看了几遍，苦笑道：“原来只有这几话好说？原来只有这样的场面话？”
没有人可以回答他。
写下这些的人已经躺在了那里，彻底的冰凉了下去。从此再也没有人可以让他温暖，也没有人可以让他心痛了，这个世界都与他没有关系了。
萧屹红着眼睛道：“他不就是想让天下人都知道，是皇后逼死了他！是皇后不顾一切为了皇太后的尊荣逼死了皇子，连朕都无法阻挡姜家的觊觎！他想要怎么样，朕都应了他，何必死呢？”
“何必死呢——”
萧屹跌坐在地上推开上来扶他的孙保来，看着眼前那端正的字体是自己曾经手把着手教过他的，现在却用来写这样让自己心神毁伤的话。
“死是多简单一件事，他也真的想不开。”
萧屹靠在那书案的边角，远远的看着躺在床上的萧俨。一眨眼，都十三岁了，长得这么高了可以跟朕一起去打猎了。可是什么都来不及了。
他口中道：“大皇子俨，幼自聪敏，朕爱重非常，怜其病重忽去，以亲王礼下葬，谥号端睿，晓谕天下。”
孙保来轻声问道：“后宫？”
萧屹不自觉的将手中的纸捏成了一团道：“慢慢告诉母后，别叫她伤心过度。知会皇后一声，只是俨儿是小辈，不必后宫举哀，只他几个弟弟妹妹去磕个头就是了。另外，这事儿你吩咐人吹些风声下去，就按照大皇子的意思。”
这事情搁在明面上未免太过火，私下里吹风总能叫臣民知晓。到时候姜家又添一项大罪，皇后失宠也未为不可，只是不能明面上夺了中宫笺表实在可惜。
“俨儿，你可惜吗？”
萧屹想要问出口，终究没有说，挣扎着抓着孙保来的手站了起来往外走去，手里面的那团纸却没有舍得丢掉，一下一下铺展开折好了妥帖放进贴身的荷包里。
“景文宫，就封了吧，以后不住人了。”
姜后闻听大皇子殁了的消息一瞬间脸色就苍白下去，指着亲自来传旨的孙保来颤抖着声音道：“放肆！你好大的胆子，这样的日子里也敢这样胡言乱语！”
她说着说着，心里却明白孙保来决没有这样大的胆子胡说八道，语气便一点点的弱了下来道：“陛下，下了旨意吗？”
孙保来按照萧屹的意思说了一遍，姜后皱着眉头道：“本宫知道了。”
她想要站起来却发现整个人都失去了力气，像是一个一直在追逐着一个希望的人忽然发现这个希望已经毫不留情面的破灭了。她做的那些美好的梦境，荣华与权柄，统统随着这个孩子烟消云散。
一个宣妃死了，萧屹不会让第二个妃子再死去。
她不会自己再有孩子了，想收养一个也没有了机会。
像是很小的时候她曾经问父亲：“爹爹，我娘亲呢，她去哪了？”
姜太师告诉她：“你娘啊，去给你做衣裳了。这衣服太难做，要等你长大了才能回来呢？”
她就盼啊盼啊，后来才知道，这不过是哄小孩子的话，那些曾经想过和娘亲一起吃的点心做的游戏分享的故事最后都变成了睡梦中偷偷落下的一滴眼泪。都说她比公主还要显贵，终究还是有不足之处，难以弥补。
孙保来见状赶紧又说了一遍安慰的话，又问姜后怎么处置。
姜后囫囵道：“本宫会派人知会下去，等前面预备好了再叫皇子和帝姬过去磕个头。旁的事情，按照旧例就是。你还要去母后那里，慢慢跟母后说，她想来喜欢大皇子，恐怕要伤心的。”
她看着孙保来下去了，恍恍惚惚看着一旁的燕衣就要起身，忽然眼前一黑天旋地转的就倒了下去。
随着这个孩子死去了，她什么都不会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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