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蓁悠悠醒转过来的时候，夜已深沉，帐幔之外燃着一盏幽幽烛火使得整个永熹堂内宛若蒙上了一层灰暗幽沉的纱。
她浑身酸软几乎失去了抬起手的力气，只能勉强张开嘴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说道：“清水？”
帐幔忽然一动，顾蓁才发现冷湖穿着完整的宫装守在自己的床边。冷湖起身重新点燃了一支蜡烛举着过来，惊喜道：“婕妤，您醒了？”
顾蓁茫然四顾，见连床上的帐幔都已经换成了普通的鸳鸯花色而非之前的百子千孙，猛然之间昏倒之前的记忆铺天盖地涌来。
那些疼痛。
那流出来的滚烫泪水。
她抓着萧屹说出去的那些神智不清中反复揣摩说出来的话。
还有嘴边呢喃着的“佩儿”。
佩儿！
顾蓁猛的看向冷湖道：“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冷湖面带哀色抿着嘴唇勉强笑了一下安慰道：“婕妤，以后您还会有小殿下的。”
顾蓁愣了愣，伸手摸向自己此时已经一片平坦的小腹：“孩子呢，哪里去了，可是奶娘抱过去喂奶了吗？”
冷湖像个木头桩子似的站在原地，愣愣地盯着她充满期望的看着自己的目光，实在不忍的撇过头去，咬着牙道：“婕妤，您万万要节哀。”
顾蓁愣了一下，翻开被子推开冷湖就要穿上鞋往外走，正好木槿穿着中衣披着一件外衣举着蜡烛出来见状慌忙放下蜡烛上前扶住顾蓁道：“婕妤，您小心一点。”
顾蓁在烛火交映之下显得脸色更加苍白如纸，她轻飘飘的道：“佩儿呢？”
冷湖和木槿对视了一眼才想起来这声佩儿唤的是已经去世了的小殿下。冷湖扶着她重新坐回到床上为她披了一件外衣道：“婕妤放心，陛下吩咐，已经将小殿下安葬了。”
顾蓁微一挑眉，似笑非笑恍惚望着跳跃的烛火道：“是吗？”
木槿不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冷湖却轻声道：“是。”
顾蓁微微颔首，方才猛地站起来用的力气瞬间从她身边抽离，冷不防的侧身歪在了床上。她仿佛失去了对于这个世间的所有希望，所有的感情都已经被抽离出她的身体。光影将她的脸庞切割出分明的两半，一半明媚如初，一半似乎是在黑暗之中潜伏的暗影。
“我知道了，”她疑惑道：“清水呢？”
木槿侧首道：“今日陛下查问婕妤之事，郑才人的宫女告发宣妃娘娘行巫蛊事，清水刚好在场，所以暂时被囚禁在凤章宫。”
顾蓁皱眉道：“怎么回事？”
木槿道：“具体的奴婢也不太清楚，不如婕妤叫赵如意进来回话？”
顾蓁摆摆手道：“罢了，夜深了明日再说吧。只是清水胆子小一些，别吓到她了才好。”
木槿笑着服侍着她躺下安慰道：“您放心就是，这事儿跟清水没有关系，也就是让清水在那里呆个几天也就回来了。”
木槿虽然如此说，但顾蓁心中还是放心不下，只是她是在虚弱疲惫，一闭上眼睛也就睡着了。
直到第二天一早起来，她眨着眼睛茫然四顾终于想起来自己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忽然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她想趁着没有发现赶紧擦干净，可是抬起手来却怎么也擦不干净。擦一下，又泪流满面。呼吸因为哭泣渐渐急促，她紧紧抓着衣襟避免哭出声音，但是还是忍不住抽噎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佩儿，佩儿！
她早早起好了名字的孩子。
她从小没有母亲在身边，只想到以后要照顾这个孩子，疼惜他保护他心就软成了一摊绵软的棉花。可是现在这个孩子没有了，她的希望也随之破灭。
她心尖尖一滴血，就这么不见了。
是谁？
是谁要杀了谁？
让她成为刀下无辜，让她的佩儿就此离开，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就已经离开了。
她努力睁大眼睛任由着眼泪甚至在灼烧的眼睛，努力透过模糊的泪水看清眼前的景象，那是两只栩栩如生的交颈鸳鸯在满园春色中畅游。
佩儿，佩儿。
那帐幔之上的褶皱似乎泛着金色的光芒，是宫廷中特有的烫金式样。
佩儿，佩儿。
被子上那绣的是什么，芙蓉并蒂还是蝴蝶双飞？那是尚功局的绣娘用尽心思描绘的别致样式，特地送过来讨她的欢心。
佩儿，佩儿。
似乎终于有人发现了不对劲，冷湖上前拉开了帐幔见到她这样子也是唬了一跳，连忙拿帕子给她擦脸，又为她顺气道：“婕妤，您千万不要伤心，小殿下这是和咱们缘分不到，过一段时间就又回来了。”
顾蓁茫茫然抬起头对上冷湖的眼睛道：“是吗？”
冷湖还从未见过顾蓁这个样子。她的姑娘很少会在他们的面前哭，大多数若是难过了只会挥退众人自己静静待一会儿，就算是流眼泪也只是一会儿就好了。她的姑娘似乎心中总有一股子勇气和不服输的劲头，可是现在冷湖在顾蓁的身上什么都不看到。她心疼不已，又去恨那不知道是谁下了黑手的人。
手中慢慢抚摸着顾蓁的后背，冷湖轻声道：“是，婕妤别伤心。”
顾蓁深吸一口气，抓着冷湖的袖子道：“我怎么能不伤心，还有三个月，还有三个月她就能平平安安的来到这个世界上，我还给他绣了肚兜。那肚兜虽然没有绣的多好看，可是也是我一针一线的心意，他若不喜欢不穿就是了，何苦跟我闹脾气就不来了呢？”
她越说眼泪就越凶，不一会儿便落在被面上形成一圈暗色的花。
冷湖耳不忍闻眼不忍看，只能哄着她道：“婕妤，小殿下那么孝顺岂会跟自己的母妃生气呢？恐怕是一时贪玩儿走错了路，过一段时间小殿下玩够了就会重新回到婕妤的肚子里来。奴婢替婕妤将那肚兜儿留好了，等到小殿下降生的时候穿，好不好？”
顾蓁一动不动，口中轻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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