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岐山王，不过是顾蓁中秋家宴的一个插曲。
她有的时候不经意间看到岐山王，就会觉得这个言笑晏晏的十六七岁的少年，是一个巨大的发着光的物体，在阔大的宫殿之中独一无二的坐在那里，会让她有一种见到顾书棠的错觉。
宴到一半，众人皆有些疲惫，都借故更衣出去散一散。
苏太后身份最尊贵，不耐烦这些，直接道了乏累就回了凤安宫，大皇子也被宣妃送回了曜和宫要他好好休息。
萧岐与萧屹把酒言欢，然而萧屹一杯他便饮了三四杯下肚，依旧是语笑从容之态。
此时夜幕降临，殿中已经掌起了宫灯，殿中央悬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周边八十一颗大小不一的夜明珠效星辰之状，应九九归一之数陪着中央的这颗。
萧屹赞道：“不出殿，也能见满月了。”
萧岐哈哈大笑：“皇兄，这有什么趣味。臣弟游览洛州，曾见石桥之上明月清风一片，教坊女子着羽衣在船舫中按歌而舞，人月皎洁相映，当真是天地间两种绝色！”
萧屹听他说的有趣，便唤人直接着了羽衣在殿前月下缓缓起舞，率着众妃嫔出殿而观。宣妃陪在他身边，被他牵着手道：“陛下，岐山王说的果真不错，原来洛州水乡，又是一种风情。”
萧屹看着似乎出了神，宣妃便冲着一个在殿前的小宫女招手道：“你过来，去为殿下端一盘杏子来解酒。”
那小宫女似乎愣了一下，赶忙应了去取，回来捧着盘子道：“娘娘。”
宣妃颔首道：“你这小宫女倒知礼，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在何处伺候？”
那小宫女穿着寻常宫女衣服首饰，涨红了一张脸吞吞吐吐道：“奴婢，奴婢名唤杏儿——”
宣妃还未说什么，萧屹却听得有意思，说了一句：“真是好巧，一个叫杏儿的宫女碰了盘杏儿来给朕解酒。”
他这么随口一说，顺眼往那小宫女那一看，只看到一点圆润如玉的耳珠缀染满了绯红色，竟如血滴成的一般，心神一荡道：“你抬起头来。”
那小宫女颤巍巍地抬起头，连脖子根都是红的，跟个小兔子似的怯生生抬起头却不敢看萧屹，似乎还紧张的吞了口口水。
可她眉眼俊俏，连普通的宫女衣裳都挡不住。
宣妃一颗心硬生生被揪了一下，随后恍若无事道：“行，你退下吧。”
孙保来见状却暗自打发人下去找着小宫女，问清楚身份和伺候的地方，省的陛下想要找人时找不到人。
宣妃在心中暗骂这老奴才真是抓着陛下心尖上的痒肉伺候，怪不得这么多年稳稳攥着陛下身边的事物。
她与他一同站在阶上，只微微错开了半步。
萧岐站在不远处，并不与妃嫔在一处，却不知道为何，隐隐约约离站在晴嫔身后的顾蓁近一些。
他一边听着那歌女遥遥唱道：“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一边轻声道：“顾承华可会乐器吗？”
顾蓁垂眸愣了一下，才发现是他在跟自己说话，只是轻声道了一句：“不会。”
“哦，”他似明似暗的答应了一声，随后扬声对萧屹笑道：“皇兄，这乐府伴奏不好，不如臣弟索性为皇兄弹奏一曲，以贺中秋团圆吧。”
他命底下人取了一把四相十二品老红木背板象牙轴相琵琶来，当庭坐而道：“此琵琶名为破阵，臣弟自洛州老匠处取得，愿为皇兄奏一曲《明月调》。”
《明月调》乃是桓越名曲，唱的是对美人相思之情。词中“明月西楼愿相思，却把红豆抛掷。”不知被多少闺中女子传唱。
萧屹颔首，笑道：“你这是相中了谁家小姐，朕为你娶来做王妃便是。”
他这句话似乎藏着一场温柔旖旎的幻想，让萧岐不自觉慌了神，只黯然道：“皇兄说笑，臣弟哪里懂得，何为万千颜色不如一人多矣。”
他向来游戏人间惯了，萧屹不再劝他，于是笑道：“既然如此，你便速速演奏来。”
岐山王演奏，众人岂敢直接聆听，除了萧屹以外，众人皆侧身垂首屏息而立。
萧岐一手戴着玳瑁甲轻轻一拨弦，一声悠远琵琶声便在中庭荡开。
他虽是演奏缠绵旋律，其中却难以掩盖男子的威武之气，与乐府众人难以相提并论。戴梳心低声对顾蓁道：“捻法疏劲，轮指清密，岐山王真是国手！”
顾蓁不明所以，故不出声，却听细腻柔和的琵琶声中岐山王低低唱道：“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敧枕钗横鬓乱。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度河汉。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此曲乃是唱的《明月调》中的美人郑娘，赞她冰肌玉骨人才无双。萧岐隐约尚有少年音色，此时压低了声音便有几分少年儿郎爱而不得的悲伤之感，不知多少宫女暗自偷偷红了脸颊。
他最后一次轮指，却不看琵琶，只是遥遥抬起头看向站在殿前的众人。那明月之下，金殿之上，千万人中，他一眼就看见了一个人。
他有一种错觉，像是明月做了媒人，他一眼当了真，相中了他的嫂嫂，南陈皇宫之中的顾承华。
他听见五脏六腑的血液停止流动，为心脏空出了一片地方任由它怦然作响。
一声。
又一声。
他忽然站起身来，手中紧紧握着这把名叫“破阵”的琵琶，对萧屹道：“皇兄，此曲缠绵悱恻，和这琵琶不和，可惜好好一把琵琶，糟蹋了这曲子。”
他此话一罢，忽然扬手将琵琶掷在地上，生生折断了老红木的背板，象牙四分五裂碎在地上。
顾蓁心中不禁暗道，这岐山王竟然乖张至此！
萧屹笑道：“你出去一趟，回来竟然舍得摔琵琶了！”
萧岐此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不禁心疼的都要和那琵琶碎在一处了：“皇兄，臣弟真是疯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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