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前在陇右时柔弱沉默，如今到了京城，被武元帝捧着，性子倒是明朗许多。
杨坚唇角动了动，道：“在韩擒虎那里，明日过来挑。”
“好！”乐安公主笑意更盛。
方才那少女自从被拉过来，便保持笑意，此刻等他兄妹二人罢，才抽空行礼，“拜见太皇。拜见皇。”声音不疾不徐，颇为柔和。
武元帝势道：“这是你舅灸女儿，阿昭。”
杨坚恍然。
难怪方才瞧着眉眼熟悉，原来她是舅灸女儿，此刻一瞧，果真跟母妃有几分相似，只是杨坚记忆的母妃已是貌美王妃，这少女年纪不必英娥大多少，尚未全然长开。
时隔数年，再见到跟母妃相关的人，杨坚心绪微微触动。
他颔首，叫了声表妹。
见面已毕，段贵妃便招呼众人入内，话间，不免提到舅父和几位表妹的事。
杨坚的外祖父姓贺，出身户人家，靠着读书科举出身，在工部谋了个差事，因没有家底，又不借工事贪污克扣，凭着那点俸禄，日子过得不贫不富。不过因靠着读书翻身尝到甜头，他对儿女的教导便格外用心，两个儿子自幼苦读，女儿便也整日钻在书房，修出一身书香气。
因她生得美貌，机缘巧合下与当时的惠王相识，虽经挫折，却成眷侣。
贺家也因此受到照拂，虽不鸡犬升，父子仕途却平顺了许多。
直至后来惠王妃身故，杨坚的外祖父平生最疼爱女儿，彼时又是疾病缠身，乍闻噩耗，吐了几口血，虽请了太医调理，却没撑几去了。
再往后惠王夺嫡失败，为他出力甚多的内兄贺清被武元帝报复迫害，接连贬官数次，最终死在瘴疠之地，妻儿老母亦多受害。
彼时武元帝初至陇右，被盯得格外紧，自身尚且难保，在外能插手的有限。而贺清被武元帝死盯着追打，不止被迫改了名，连妻儿都未能保住，除了幼子被武元帝暗救下，可算是家破人亡。
倒是内弟贺宁因资质有限，夺嫡的事参与甚少，虽受牵连被流放，到底保住了性命。
后来因流放之地有人恶意欺压，贺宁不知使的什么法子远逃出去，连武元帝都没探到消息。直至武元帝登基，待朝堂初定，明察暗访，才在南边极偏僻闭塞的村落找到他一家人。
贺宁藏于深山，不知外间日月变换，得知帝位已易了人，才敢跟随入京。
贺宁膝下一儿两女，倒都保全无恙，长女年已二十，虽受贺宁言传身教识断字，却已因年龄渐长，嫁与当地人，夫妻感情和睦，未再回京。儿子和幼女贺昭尚未婚配，随同贺宁夫妇归京，官复原职，得蒙恩遇。
因贺昭跟少女时的惠王妃长得颇像，武元帝格外疼爱，想着乐安公主无人陪伴，特地将她养在宫，日夜与公主同行同宿，恩宠非常。贺昭长在民风淳朴之地，长得娇憨美貌，性情和气，跟乐安公主也合得来，相处十分融洽。
只是她毕竟经历有限，今日头回见着杨坚，有些怯生害羞，微笑着坐在乐安公主身侧，甚少话。
父子两人在仪秋宫坐到傍晚，才起身离开。
李昺和元岩归来，武元帝政事鞠躬尽瘁，尚有事处理，未再陪着用饭。
……
傍晚的宫廊被斜阳映照，虽无花树草木，朱墙琉璃相映，别添瑰丽。
武元帝心琢磨事情，走至岔路口，才道：“殿下妃的事，朕不紧逼。但既然傅伽罗不肯回来，你先前那些荒唐念头，更该收起。一国储君，该学会审时度势，哪怕不愿联姻，也该挑个合适的人入主东宫。”他脑海浮现起贺昭的影子来，却知道儿子的脾气，未立刻提，只道：“似傅伽罗那般出身，朕绝不允许。”
“可儿臣只想娶傅伽罗。”杨坚声音平静，与从前的怒色争执迥异。
武元帝嗤笑，“朕便明白了。莫傅伽罗不愿回来，即便她此刻在跟前，你母妃和兄长的神位已进了宗祠，傅家的人没资格进去。”
更没资格沾杨坚的福泽，令其子嗣染指皇权！
杨坚偏过头，盯着红墙不语，挺拔的身影武元帝高了半个头，固执倔强。
“你也该为父皇想想。”武元帝叹气。
“父皇为何不能为儿臣想？”杨坚看向他，墨玉般的眸子里如蒙一层寒气，“还是，父皇希望我跟在陇右时一般，摒弃其他，只专心筹谋拼命，做所谓殿下该做的事？”
那时的他……
武元帝不自觉地皱眉。
彼时的杨坚冷厉得像是刚淬过的锋刃，性情沉闷阴郁，别父子不亲近，哪怕是作为妹妹的英娥都对他心存畏惧。那样的阴霾，一生经历过一次够，他嘴虽不，但起陇右时的阴冷，他还是更怀念幼时顽劣明朗的儿子，鲜活又张扬。
那样的杨坚，除了傅伽罗，未必没有旁人能帮他寻回。
武元帝不语，杨坚却已拱手，大步离去。
冬日寒风吹动他的玄色衣袍，漫长宫廊，内监退避在侧行礼，唯有他背影沉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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