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裳失笑，“这话得，姑娘自己都没底气。 男子平白无故对姑娘家好，多是有些私心，何况殿下所做的，皆是恩重如山的事。听姑娘的言语，如今对殿下满怀感激，还很欣赏他的才干志气是不是？”
伽罗自笑了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是怕我因此对殿下生情对不对？”
窗内华裳颔首，神色稍肃。
窗外，杨坚顿住脚步，立在廊下。
他今晚才从鸾台寺回建章宫，手头的公事在寺已然抽空处理，回到住处后闲坐片刻，忍不住便想来南熏殿看看。于是同往常一样，寻了长命锁为借口，打算堂而皇之的打搅她一番。
进了院门，瞧见偏殿里灯火微弱，伽罗所住的屋却是窗户敞开，烛火明亮，心竟不自觉感到高兴。
他来得突然，又没带半个随从，外头嬷嬷侍女并未发觉，里头华裳得正认真，加之杨坚走路没声音，更不曾发觉。
杨坚直至走到门前，才听见两饶谈话声，听得隐约断续的言语提及他，不由驻足。
待听得伽罗那句“对殿下生情”，竟自稍屏呼吸，留神细听。
窗内，伽罗丝毫不知外头还有人听墙角。
夜风微凉, 她撑起身子望外, 瞧见芭蕉随风而动, 南墙边数杆翠竹依着红墙, 庭院里空静无人，只有廊下灯笼高照，散出满院微红的光芒。
而夜空星辰明亮, 临近望日，月亮圆如银盘，清辉洒满。
如此良夜，依稀与旧日记忆重叠。
那年在淮南, 外祖母隐晦的探问她对李昺的态度，回到住处后, 华裳也曾提起此事。
伽罗视她如同半母，有心事时也愿意诉，便含羞了。那种甜蜜而欢喜、羞涩又忐忑的心情, 而今回想起来, 如同隔世，念及李昺的另娶，更如讽刺。
似此星辰非昨夜, 而今的处境, 又岂能与从前相？
伽罗勾了勾唇, “这是你多虑了。殿下何等身份？是当今太皇膝下唯一的儿子, 建章宫储君。我呢？独孤家的女儿, 高家的外孙。哪怕殿下不会牵连旧仇，太皇却是深恨两府。殿下那样睿智明白，光是凭这点，他不可能动那种心思，除非他傻了。殿下虽瞧着怕人，其实心地很好，这些时日的照拂，应当只是可怜我、不讨厌我。能不让他讨厌，已是谢谢地了。”
“而至于我——”伽罗握住华裳双手，“我敬重殿下，感激殿下，愿意倾尽一切报答他。除此之外，不会有旁的心思。”
“姑娘的都是真心话？”
伽罗颔首。
华裳认真辨她神色，见她并非作伪，吁了口气。
“姑娘别见怪，唐突起这些，也是我担心姑娘，为将来筹算。皇殿下那样的人，威仪尊贵，有才干又有相貌，怕是能惹许多女儿家倾心。更何况他对姑娘的恩情，着实深重。我是怕姑娘年纪还，倘若一时被迷惑了，只会自苦。”
“李昺的事足够长教训了。如今前途未卜，我哪还有心思想别的。”伽罗重新躺回榻，“再，即便殿下怜我孤苦，宫太皇公主，又岂会容我放肆？齐大非偶不，光是旧日恩怨够为难人。这情形我心里清楚，断不会糊涂到那地步。何况——”
伽罗声音一顿，摇了摇头。
何况杨坚心思深沉，喜怒无常，性情实在难以捉摸。
他和颜悦色的时候当然很好，可翻脸时也像翻书般快，凶神恶煞起来令权战心惊。像议和途那回钢针逼供，至今都让她心有余悸，以至于看到杨坚沉了脸，便如履薄冰。
总之，不管怎么看，可以敬重、感激、报答杨坚，却绝不能生旁的心思。
“何况殿下行事令人敬惧，我胆子，不敢亲近。所以华裳且放一百个心，我还没吃熊心豹子胆，去招惹那尊大神。”伽罗带了撒娇的语气，给了颗定心丸。
华裳颔首，靠近榻边，将伽罗揽在怀里。
苦命的姑娘啊。华裳暗暗叹息。
窗外，杨坚站在红柱旁的阴影里，微怔。
他已有很多年，不曾这样牵肠挂肚，期待跟谁见面。来时心里隐约欢喜，听罢墙角，却被浇了满身冷水，从头顶凉到脚心。
伽罗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两人间隔着重重沟壑，她认定他权衡利弊，不会生出邪心。而她，有李昺的阴影和长辈的恩怨在，也绝不会对他动心思。她他“瞧着怕人、令人敬惧”是什么意思，他难道长得凶神恶煞？还是平常待她太凶？
杨坚回想这数月相处，除了逼供那回凶了些，似乎也没拿她怎样过。
何况，她这么笃定，他会始终权衡利弊？倘若真是那样，云城外那晚，他已放任西胡劫走她，也不会费尽心思从萧琮手将她夺回，再派人深入敌腹去寻她父亲。
杨坚瞧着院里的冷清芭蕉，寥落灯火，忽觉心里堵得很。
屋内伽罗和华裳又起了旁的事，杨坚仰望漆黑苍穹，不再逗留，无声的翻屋檐。
站在屋脊，风卷起衣袍，带着凉意。
杨坚愈发忙碌，早出晚归，脚不沾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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