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静帝心绪甚好，酒后面色微红，起旧时的事和如今朝形势，不免跟杨坚论及徐公望、高探微等人，末晾：“……那个高焘还活着？”
“刑部连夜审讯，案子与他无关，目下暂押在狱，尚未处置。”杨坚回答。
“我知道。”周静帝皱眉，“牢狱里辛苦，暴毙了罢。算是给高探微的贺礼。”
杨坚神色微僵，看向首的皇帝。
从淮南至京城，父子二人隐忍多年，周静帝暗筹谋夺回帝位的事情，杨坚也出力不少。一家人彼此陪伴熬过阴霾，终有今日的君临下，确实令人快慰。然而但凡涉及旧事，却难免有争执。
关于独孤家女眷的事如此，高家的事更是如此。
先前高焘入狱时，杨坚曾探过口风，彼时周静帝正忙，没处置的打算，他也不曾僭越。而今既然了要暴毙，可见是想将高家男丁都置于死地。
杨坚稍作犹豫，道：“父皇，儿臣以为不妥。”
“不妥？”周静帝目光稍沉。
“高焘固然该惩治，却罪不至死。”杨坚起身，给周静帝添茶，“我知道父皇是想给大哥报仇。儿臣也深恨高家，但当日的事，是高探微父子所为，与孙辈的高焘等人无关。高探微父子必须为大哥偿命，至于高焘……儿臣以为，发配充军即可。往后处境如何，全看他自己造化。”
“高家害死的是我儿子，你的哥哥！”周静帝面露不悦，将他斟的茶推开，“你却罪不至死？”
“父皇请听儿臣完。”杨坚掀袍跪地，“大哥和母妃的事，儿臣时刻未忘，高探微父子和独孤玄必须偿命！而至于旁人，倘若父皇当真要他死，自然无人能阻拦。莫高焘，是让整个高家陪葬，也轻而易举。可若真如此，朝臣百姓，会作何感想？”
“朕是要他们知道，家威严，不可侵犯！”
“高探微父子和独孤玄偿命，足够让那些人长教训。父皇初登大宝，内有徐公望之辈居心叵测，外有西梁虎视眈眈，太皇虽在石羊城，倘若西梁要送回，不得不迎入宫。此时最要紧的不是复仇，而是收服人心。父皇——”杨坚跪地而拜，言辞恳切，“父皇登基之前，朝有多少个高家、独孤家？数不胜数。高家是个例子，父皇若为昔日仇怨严惩，那些权战心惊，未必敢归心，真心辅佐父皇。”
这道理周静帝明白，然而念及逝去的爱妻长子，却是怒意更甚。
杨坚缓了语气，“倘若父皇按律论处，不作牵连，朝臣没了后顾之忧，必定感念恩浩荡，诚心归服父皇。母妃和大哥在之灵，必定乐意见此。”见周静帝脸色犹自阴沉，续道：“倘若高探微、独孤玄的命仍不能消了父皇怒意，待朝政稳固后再行处置高家其他人，又有何不可？”
最末一句，算是称了周静帝的心意。
他将杨坚盯了片刻，才抬手道：“起身吧。跪着也不嫌累。”
杨坚依命而起。
旁边段贵妃见他面色稍霁，这才柔声道：“英娥，给你哥哥添茶。了半，嗓子该干了。”罢又捧了茶杯送到周静帝面前，“太皇也是，都是至亲父子，多少风浪过来了，还动不动虎着脸，不肯耐心教导。皇是诚心为太皇考虑，拳拳孝心，臣妾都看得出来。”
她膝下无子，将乐安公主抚养长大，加之性情温顺，安分守己，周静帝纵对发妻情深义重，待她也颇礼遇。
婉转带嗔的劝言将怒气消去不少，周静帝瞪了杨坚一眼，“只会给朕添堵。”
“儿臣愚鲁，还需父皇多加教导。”杨坚带出一丝笑意。
周静帝也不再计较，“罢了，此事我再想想。”
杨坚拱手称是。
于是添酒添茶，殿恢复融融之乐。
南熏殿，伽罗盘膝而坐，静候杨坚归来。
谁知暮色四合时，未等她动身，杨坚竟先来了。
宫廊两侧虽已点了烛，却并不济事。他身还是赴宴时的皇冠服，应当还未回寝处换衣裳，身后并无随从，只踏着暮光大步走来。
伽罗忙迎去行礼，晚风闻见他身的酒气，不由诧异，“殿下？”
杨坚将她容貌衣衫打量，窈窕的身段衬着妩媚面容，赏心悦目。她平常虽也装扮，却很少这般精心，更不会刻意点染眉目双唇，增添风情。
着意的装扮是无声的示好，她笑意盈盈，意态柔美。
杨坚忽然觉得很愉快，微微一笑，道：“很好看，是过节的样子。有茶吗？”
茶当然是有的，伽罗忙请他入内。
他今日心绪不错，伽罗尽量收敛敬惧，冲茶给他斟，双靥含笑，“殿下似乎喝了不少？”
杨坚笑而未答，目光在屋内逡巡。由窗台至书架、桌案，最后停在砚台笔架。听侍女回禀伽罗打听过鸾台寺佛事的时间，近日又极认真的抄经书时，他颇感欣慰，而今瞧见那摆放整齐的笔墨砚台，素来沉肃的神色愈见和缓。
伽罗灯边俏立，拿了瓷杯给他添茶，“殿下在看什么？”
“没什么。伽罗——”杨坚顿了顿，又闭口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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