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再次透过窗户，将屋内的一切都笼罩在柔和的金色里。空气里那股淡淡的、混合着血腥气和奶香的特殊味道尚未完全散去，却已不再令人紧张，反而沉淀为一种新生命降临后特有的、安宁而踏实的氛围。
沈清弦累极了，生产耗尽了她的所有气力，此刻沉沉地睡着，脸色依旧苍白，但眉头舒展，嘴角无意识地微微上翘，带着一种近乎圣洁的、疲惫而满足的安宁。她的呼吸清浅均匀，一只手还松松地搭在身边那个小小的襁褓边缘。
君洐就坐在床边的矮凳上，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不知疲倦的守护神。他一夜未合眼，眼底布满了红血丝，下颌冒出了青黑的胡茬，身上还穿着昨天那身匆忙套上、已经皱得不成样子的衣服。但他的眼神却异常清亮，没有丝毫困倦，只有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一瞬不瞬地流连在床上的一大一小两个人儿身上。
他的目光大多数时候落在那个小小的襁褓上。小家伙也睡着了，红扑扑、皱巴巴的小脸埋在柔软的棉布里，只露出小半张脸和一点稀疏的胎发。小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偶尔小嘴巴会无意识地吧嗒两下，发出细微的、奶猫似的哼唧声。君洐的目光追随着那细微的起伏，仿佛那是世间最精妙的舞蹈。
他的手臂依旧保持着一种僵硬的、护卫的姿态，虚虚地环在床边，仿佛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突发状况。指尖微微蜷缩，上面还残留着清晨帮忙时沾染的、已经干涸的水渍。
产婆在天亮前已经收拾妥当离开了，离开前又叮嘱了许多注意事项，君洐听得无比认真，每一个字都像刻刀般凿进心里。小小的屋子重新恢复了宁静，只剩下三人清浅交错的呼吸声。
当第一缕晨光恰好落在沈清弦眼睑上时，她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初醒的茫然迅速被身体各处传来的、清晰而沉重的酸痛和疲惫感取代，但随即，当她目光触及身边那个小小的襁褓时，所有的疲惫都化为了无尽的柔软。
她微微侧头，看向守在床边的君洐。
四目相对。君洐几乎是立刻倾身向前，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和浓浓的关切：“醒了？感觉怎么样？还疼吗？要不要喝水？”
一连串的问题，又快又急，暴露了他一整夜紧绷的神经。
沈清弦轻轻摇了摇头，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只发出一点气音。
君洐立刻领会，转身从旁边小桌上端起一直温着的糖水，用勺子舀了一小口，自己先试了试温度，才小心翼翼地递到她唇边。
温热的、带着淡淡甜意的水流滋润了干涸的喉咙。沈清弦喝了几口，才觉得缓过劲来。“……孩子呢？”她声音依旧虚弱。
“在这儿，睡着呢。”君洐侧过身，让她能更清楚地看到襁褓里的小家伙。
沈清弦的目光落在儿子安睡的小脸上，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她伸出手，指尖极轻地拂过婴儿柔嫩的脸颊，那触感让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微微颤动。
“真小……”她轻声呢喃，带着不可思议的语气。
“嗯。”君洐应着，目光也随着她一起落在孩子身上，眼神复杂，“昨天抱着的时候……觉得沉甸甸的，现在看着，又觉得好小，好软……”他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带着一种初次接触如此脆弱生命时的手足无措和满腔爱怜。
沈清弦抬眼看他，看着他布满血丝却依旧明亮的眼睛，看着他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和身上狼狈的皱褶，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心疼和爱意。这个男人，守了她一夜，自己恐怕连口水都没顾上喝。
“你上来躺会儿吧。”她往床里侧挪了挪，虽然动作艰难，却空出了一点位置。
君洐却摇头，目光扫过她依旧苍白的脸和虚弱的身体：“我不累。你好好休息。”他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变得更加低沉而郑重，“清弦，我有话……想跟你说。”
沈清弦看着他突然变得无比认真的神色，心里微微一动，点了点头。
君洐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酝酿词句。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个小小的襁褓上，又移到沈清弦脸上，眼底翻涌着深沉如海的情感。
“昨天……你疼的时候，”他开口，声音有些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和颤抖，“我在外面……什么都做不了。”
他停顿了一下，喉结剧烈滚动，仿佛要将那份无力的焦灼咽下去。
“那时候我就在想，”他继续说道，目光牢牢锁住沈清弦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这辈子，我君洐，绝不再让你受那样的罪。”
不是“尽量”，不是“努力”，而是“绝不”。斩钉截铁，不留余地。
沈清弦的心猛地一跳，鼻尖瞬间涌上酸意。她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因为目睹她生产痛苦而刻下的、深刻的痛惜和决绝。
“还有他，”君洐的目光转向儿子，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柔软，却又带着一种沉甸甸的重量，“我们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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