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永寿五年。
翟府门前，悄悄挂起白灯笼，与之交好的人家，纷纷派人打探。
“乔老夫人是不是又要死了？”
“还没，快了快了。”
翟府下人面无悲色，甚至透露一丝期待。
主院内，二十岁的小公子，眸底泛着水润的光，微微弓着身子，拉住一个老妇。
“姨娘，那个老妖妇总算快死了，你就能被扶正了。”
“嘘！”
昭姨娘惊恐捂住儿子的嘴。
“呸呸呸……千万别让她听见了。”
“乔伊都死了多少次，上次就剩一口气，寿衣都穿上了，她爬起来说妆容画得不对。”
“硬生生灌下一碗参汤，又活过来了。”
“还有大上次，说是寿衣的颜色显老，让人绣上了两朵红莲。”
昭姨娘越说越气。
死老太太，都那么大年纪了，还是那么矫情。
她扯着手中的丝绢，眼角的纹路，皱得越发明显。
小声与儿子翟晔蛐蛐，“等那个老妖妇死了，这翟家，还有乔家的产业，就都是晔儿你的了。”
乔氏作为五姓之首，士林领袖，却没有男丁传家。
到如今这一辈，嫡出一辈只有乔伊一女，从小爱若珍宝，娇宠溺爱。
以至于她打马赌球，醉酒打牌，无一不精。
虽天姝国色，见者失魂，却无人敢娶。
直至二十岁，榜下捉婿翟知聿。
夫君翟知聿家境贫寒，虽无入赘之名，实际却与入赘无异。连现在居住的府邸，都是乔家祖宅。
相交的人家，大多称呼乔伊为乔氏，而不是翟夫人，就是这个原因。
“晔儿你是庶出又如何，乔伊无所出，身下产业还不是要便宜我儿。”
“并且，上面护着乔伊的那人，听说已经多日未曾上朝，怕是也要不成了，看乔伊还如何嚣张。”
昭姨娘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就连乔伊嫌她“长得残忍”，只让她们守在外室，都没那么生气了。
翟晔眼尾上扬，困惑地开口，“姨娘，上面那人是谁啊？”
即便是朝中众臣，手还能伸到旁人后院里不成。
他满脸不屑，小声道：“爹和姨娘就是心软，如今您已经掌管后院多年，想处置那个老妖妇，还不是一碗汤药的事。”
昭姨娘面色骤变，一把捂住他的嘴。
“不要命了，上面的那位不是你能非议的。”
无论翟晔如何问，昭姨娘都不肯再吐露一个字了。
*
屋内，朱漆描金的拔步床，围着层层叠叠绯色罗帐，氤氲的栀子熏香，缓缓吐出白烟。
入目所及，女子那一头乌黑发亮的秀发，散落在软枕外。
“老夫人，待乌贼墨汁干透，短时间内，发丝都不会褪色，您就放心……”放心去吧。
莲华嘴唇动了动，到底没敢说这句话。
乔伊睁开眼。
神情有些不高兴。
都把她叫老了。
床顶上方，一大片光亮的铜镜，清楚倒映出她眼角眉梢的细纹。
皮肤也不滑了，有些灰白。
乔伊有些气恼，僵硬地动动手腕。
“手……”
声音沙哑，莲华有点没明白。
乔伊抬了抬下巴，“掉色了。”
莲华刚被调过来伺候，对乔伊的性子，属实不了解，僵直站在原地，有些无措。
从外面进来的翟知聿，随手拿起门边的面具，面无表情走了进来。
“乔伊，你又在闹什么？”
翟知聿头发半白，一身玄青色长袍儒雅风流。岁月的痕迹，不但没有折损风姿，反而多了成熟男人的韵味。
莲华不觉有些看直了眼。
老爷一点都不像五十多岁的样子。
外表顶多四十出头。
端方清雅，身上带着年轻公子没有的从容，让人移不开眼。
这么多年，就算老夫人无所出，也只有昭姨娘一个妾室，实在算得上专情。
莲华脸颊有些发烫，慌乱地垂下眼。
翟知聿视线一扫，就明白了乔伊的不满。
“莲华，给夫人的丹蔻补色。”
食指尖缺了一角，难怪乔伊会不满意。
乔伊唇角舒展几分。
有些满意。
翟知聿还算有用。
她心情好，难得施舍给翟知聿一个眼神。
视线扫过他夹杂细纹的眉眼时，唇角抿直几分。
“戴上。”
她嫌弃的别过视线。
太丑了。
干巴巴的。
像个糟老头子。
翟知聿神色越发淡了。
在丫鬟尴尬的目光中，戴上银色面具。
“你什么时候死？”
乔伊眼珠子动了动，没说话。
翟知聿深吸一口气，“别装，我知道你能说话。”
乔伊这才转过头，理所当然地命令他，“出去，丑八怪。”
翟知聿习以为常。
二十五岁之后，乔伊看见他就蹙眉，嫌弃他不再俊美。
“乔家的家主令在哪，交给晔儿。”
“不给。”乔伊尾音上挑。
扔了听响也不给。
“晔儿也是你的儿子。”翟知聿眉眼冷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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