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像刺青，越是用力抹去，痕迹反而越深。
李言之对赵云笙的执念，不过年少时一道浅淡的划痕，经年累月被幻觉染成了朱砂痣。
快门声落下的瞬间，李言之刚帮毕业的学姐拍完合照。
七月的阳光毒辣，晒得他后颈火辣辣地疼，像撒了层辣椒粉。
他抱着沉重的单反相机，沿着香樟浓密的树荫往建筑系馆走。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落，斑驳的光影投在他脸上，支离破碎，却又莫名地和谐。
宿舍书桌上，崭新的《财务管理原理》和《投资学》封面冰冷反光。
那些复杂的数学公式、冰冷的财务模型、冷酷的投资决策，成为压在他身上的又一座难以翻越的雪山。
他太清楚了，自己从来不是大哥二哥那样的天之骄子。
大哥书架上的普林斯顿奖杯，二哥抽屉里的IMO金牌，衬得他拼尽全力换来的211院校录取通知书像张废纸。
从小到大，他就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日复一日地运转着，拼命地吸收知识。
一旦稍有松懈，成绩就会像过山车般直线下滑。
而他的两个哥哥，却仿佛天生就站在金字塔的顶端，毫不费力地稳居全校第一。
高考前夜，镜子里映出少年耳后刺眼的白发。十八岁的少年，两鬓如霜。
细心的爷爷发现了他的异常，枯瘦的手轻轻抚过那些银丝，身上淡淡的药草香包裹住他紧绷的身体：“傻孩子，就算考不上……”
爷爷的声音温和而笃定，“回家来，家业总归有你一份，爷爷给你兜底。”
这句安慰，却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把自己反锁在卫生间，整张脸埋进湿冷的毛巾里，呜咽声被哗哗的水流粗暴地冲走——
如果连读书这条路都走不通，他李言之，还能做好什么？
高考放榜那天，客厅的空气凝滞得如同冻住的湖面。
父亲最终只说了一句：“木已成舟。”茶杯底重重磕在红木茶几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专业，你自己选吧。”
那语气里没有期许，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放弃。
李言之明白，读什么，在父亲眼里，都一样了。
最后还是爷爷带他出门庆祝。
爷孙俩去了家热气腾腾的老火锅店。滚烫的红油锅里，毛肚翻腾，爷爷给他夹了满满一碗。
李言之埋头吃着，辣意直冲脑门，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往下淌。
喉管里灼烧的痛感，让他分不清是锅底的凶猛，还是心底那道裂开的伤口在渗血。
回程的车上，爷爷问他：“想好学什么了吗？毕业了，是想回公司帮把手，还是想去外面自己闯闯？”
李言之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灯，沉默了很久。
他不善言辞，不喜交际，更缺乏运转乾坤的商业天赋。可是……
“想回公司。”他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爷爷温暖宽厚的手掌落在他肩上，用力按了按，笑道：“好！不管去哪里，无论是李氏集团，还是外面的世界，爷爷永远是你的靠山！”
那一刻，十八岁的少年再也忍不住，猛地扑进老人怀里，像个迷路已久终于找到家的孩子，嚎啕大哭。
连前排开车的老司机都忍不住红了眼眶，哑着嗓子说：“三少爷，别哭啦，是211大学，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去，您已经很了不起了！”
最终，在爷爷的建议下，李言之填报了财务管理专业。
然而，命运最残酷的玩笑，总是在最猝不及防的时刻降临。
就在爷爷亲自送他踏入大学校园的那一天，手机屏幕上“爷爷”的照片还在笑着，听筒里传来的，却是管家崩溃的哭嚎：
“三少爷……老爷子……老爷子他……走了！心脏病……太突然了……”
晴天霹雳。
那个刚刚在校园门口，拍着他的背说“好好学，放假回家爷爷给你炖汤”的老人，那个他生命里唯一的、温暖的靠山，轰然倒塌了。
世界瞬间失去了所有声音和色彩，只剩下尖锐的耳鸣和无边无际的冰冷。
三年过去，那道伤口依然鲜血淋漓。
心口像是被生生剜走了一块，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无论时间如何流逝，无论他如何试图用别的东西去填塞，那巨大的、贯穿生命的空洞，永远无法填平，也无法愈合。
因为怕触景伤情，他搬进了学校的四人宿舍，像个普通学生一样吃食堂的饭菜，睡硬板床。
偶尔回家一趟，踏入那栋空旷的大宅，熟悉的药草香仿佛还萦绕在鼻尖，他依旧会控制不住失声痛哭……
因为他比谁都清楚，无论他走到哪里，那个会笑着对他说“爷爷给你兜底”的人，再也找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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