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州。
早春四月,丝丝烟雨飘落,贡院里飘着海棠花香,又是一年县试时。
吴双卿放下狼毫笔,吹干了程文纸上的墨迹,考场暮鼓敲响,酉时一到,考官前来收卷了。
吴双卿看着右上角“秋仕春”的名字,将考卷递给了收卷官,跟在士子们身后往外走。
她低着头一路匆匆迈着小碎步,冷不防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吴双卿深吸一口气,回过头看到一张陌生的脸。
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画像,想起来他是秋仕春臭味相投的发小。
“仕春兄,可算是考完了,咱们去醉春楼快活快活去?听闻新来了两个清倌人,咱俩一人开一个苞,如何,哈哈。”
吴双卿扯开了嗓子,发出自己都陌生的声音,那是变声的药所致。
“不了,今日乏了,我先回去了。”
说完急匆匆地上了秋家准备好的马车。
那发小皱眉看着她的背影,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不过以他这种纨绔子的脑容量根本不会细想这些,只想着醉春楼新来的两个清倌人。
吴双卿靠在马车上昏昏沉沉睡去了,马车走了一段路忽然急刹,吴双卿的头猛然磕在车壁上,一下子醒了过来。
驾车的小厮连忙慌张地拉开帘子,吓得战战兢兢地叫了一声少爷。
吴双卿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小厮有些诧异,照秋少爷的暴脾气,早该一脚把他踢下去了。
马车外响起了一道尖利刺耳的声音,是女人的声音,吴双卿打开车帘,看到又是上次那个疯病的女孩子,怒斥秋仕春糟蹋她的清白。
女孩子声声泣血,痛斥他们这帮畜生把她关起来折磨了整整数日,那些惨烈的细节让吴双卿不忍再听。
一位中年妇人抱着她哭泣,想来是她的母亲。
小厮看了一眼车里的少爷,叫了随行的家丁,抄起棍子上前就要打,被吴双卿喝止了。
她放下车帘,哑声说道:“给她们些银钱打发掉,不要打人,本少爷不想声张。”
小厮一愣,面前之人容貌声音确是他家少爷无疑,但,他家少爷何时这么好心了。
小厮问道:“少爷,给多少?”
吴双卿掏出一个银锭子递了过去,小厮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
他家少爷是被谁附了身不成。
马车到了秋府,吴双卿一路急匆匆踩过碎石子路,往厢房而去,她迫不及待要赶紧脱掉这一身皮。
她整整弄了半个时辰,才将那张脸换成了自己的。
秋仕春偏瘦,吴双卿假扮他需要将胸部以下都贴上皮肉,为此必须要将真正的秋仕春吃胖一些,才好掩人耳目。
虽说县试从不脱衣查验,易容师为了万无一失,还是给她装了个男人的东西。
秋家是肆州首富,不差钱,只想让子孙考个功名,杜老板把吴双卿带来时,秋老爷不乐意是个女人。
杜老板说秋仕春身量小,男人不易假扮,且吴双卿是堂口最厉害的枪手,尽管刻意压制还有好几次考了魁首。
实在是实力强大到可怕。
秋老爷这才松了口,但他为人谨慎,便让吴双卿扮作他儿子秋仕春,在府邸里生活了一段时间,彻底骗过了下人、邻居和朋友才放下心来。
县试考一场吴双卿能拿二十两,但她知道,杜老板此番所得只怕上千两,不然何须这番大费周章,还让她在秋家住了一段日子。
变了的声音明早才能恢复过来,刚卸去一层皮,吴双卿只觉得浑身粘腻。
屏风后,秋府的丫环早已烧好了热水,吴双卿将自己整个儿浸泡进去,长长得呼出了一口气。
自开春以来,她随着堂口的护卫四处辗转,已经考了十几场县试和府试。
正如杜老板所说,她从无败绩,甚至有些时候刻意藏拙,还能拿魁首。
她已经攒下了几百两银子,可她一点都不开心。
看着那些纨绔子弟考中后欢呼雀跃的蠢样子,再看看那些拼尽全力却落榜的寒门士子,吴双卿只觉得心如刀割。
可她跑不掉,越是深入,越是发现堂口的势力之大出乎她的预料,她的行踪从来逃不过杜老板的眼线。
上次她给雍州府学寄了信,想让顾丕熙安心备考,也被杜老板知道了,此后她便再也不敢寄信了。
若是她考不中,结局会被堂口舍弃灭口,她场场考中,堂口便要榨干她所有价值。
吴双卿把脸埋在膝盖之间,她没有希望,没有出路。
她恨,恨死顾清河了,她想过,真到了那一天,她死要拉上顾清河陪葬!
当初将她从顾丕熙手中抢走,却根本没有像承诺的那样照顾她,他毁了她一辈子!
大颗大颗的泪珠砸在水面上,荡漾起一片片涟漪,忽然水面上倒映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吴双卿吓了一跳,蓦然发现,正是她假扮的那张脸的真正主人——秋仕春。
秋仕春身量不高,形容猥琐,此刻一双浑浊的眸子盯着吴双卿雪白的香肩,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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