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水产研究所那间小会议室内,阳光透过百叶窗,在长条会议桌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光带。
空气里漂浮着细微的尘埃,以及一种属于纸张和旧书籍的沉静气息。
苏晴坐在桌子一端,面前摊开着林凡那本厚厚的笔记本,旁边还堆着几本厚重的材料学手册和几份学术论文打印件。
林凡坐在她对面,心境平和,既无初次见面时的刻意低调,也没有因对方质疑而产生的焦躁。
他就像一个带着矿石样本前来求教的地质学者,相信手中的实物本身具有说服力。
苏晴推了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扫描仪,从林凡记录的每一行数据、每一个手绘示意图上掠过。
她的手指偶尔在某个数据旁轻轻敲击,偶尔又停下来,翻看旁边的手册进行对照。
会议室内很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这种沉默并非尴尬,而是一种高度专注的凝结。
终于,苏晴抬起头,目光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不带预设偏见地落在林凡脸上。
她的语气依然保持着科研工作者的审慎,但之前那种冰冷的隔阂感明显消融了不少:
“林凡先生,你记录的这些数据……很有意思。”
她用了“很有意思”这个评价,在苏晴的词典里,这已算是极高的肯定。
“尤其是关于不同调性鱼竿,在应对瞬间爆发力时,竿身弯曲弧度与应力分布的关系曲线,虽然你的测量工具简陋,只是依靠目测和手感描述,但呈现出的趋势……与一些有限元分析模拟的结果,有相当的吻合度。”
她指着笔记本上一页林凡手绘的、在与沉船湾巨鲈搏斗时记录的竿身弯曲状态图:“你这里标注的‘临界点’,也就是感觉再发力竿子就可能断裂的那个位置,其对应的弯曲角度,经过我的初步核算,确实非常接近这种规格碳纤维材料的安全应力极限。这不是靠猜或者运气能蒙对的。”
林凡心中微动,知道突破口已经出现。
他谦虚地回应:“苏博士过奖了。我只是把实际感受到的东西,尽量客观地记录下来。很多术语我不懂,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描述。”
“用自己的方式描述,反而可能更接近本质。”
苏晴似乎完全进入了学术讨论状态,忽略了交谈对象的身份背景,“你这里提到的‘力传导不畅’,具体是指哪个环节?是竿节连接处,还是碳布本身的回弹反馈?你能再具体描述一下那种感觉吗?比如,像什么?”
林凡略一思索,结合脑海中系统提供的那些抽象优化提示,尝试用更形象的比喻阐述:“更像是在一根有弹性的管道里推动水流,但管道内部并非完全光滑,在某些节点存在细微的、看不见的毛刺或者狭窄处,水流经过时,会感到一丝涩滞,能量就在这些微小的涩滞中损耗掉了。尤其是在需要瞬间发力刺鱼或者应对鱼儿突然冲刺的时候,这种涩滞感尤其明显,导致发力不干脆,操控感模糊。”
这个比喻显然触动了苏晴,她眼中闪过一抹亮光:“能量损耗……节点涩滞……这很可能涉及到竿节配合精度、内节导环基座的设计,甚至是碳布缠绕时的张力均匀性问题!这些都是很专业的结构细节!”她看向林凡的眼神,彻底不同了。如果说之前是惊讶于一个钓手的细致,那么现在,她开始正视林凡在渔具力学感知方面某种近乎天赋的敏锐。
“还有,”林凡趁热打铁,翻到另一页,那是他记录的不同握柄形状与长时间抛投后手腕疲劳度的关联分析,“我发现,现在市面上很多鱼竿的握柄,似乎更多的是考虑美观和通用性,但很少真正深入研究过,基于我们东亚人常见的手型尺寸和发力习惯,什么样的曲线和材质搭配,才能最大程度减轻长时间操作的疲劳感。我感觉,这不仅仅是人体工程学,甚至可能细微到每根手指的受力分布……”
苏晴听得愈发专注,甚至不自觉地从旁边拿过一张白纸,开始勾勒简单的受力分析草图。
她发现,林凡提出的这些问题,虽然源自实践感受,但每一个都精准地指向了渔具设计中的核心难点和前沿领域。
他不是一个简单的抱怨者,而是一个精准的“痛点发现者”。
接下来的交流,彻底变成了一场跨越了实践与理论壁垒的专业讨论。
林凡负责提出他在使用中遇到的具体问题、模糊的优化方向以及那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而苏晴则凭借她扎实的理论功底,尝试将这些问题“翻译”成专业的力学语言,并从材料科学和结构设计的角度,提出可能的解释和改进思路。
林凡并没有直接抛出系统给出的具体参数(如碳布T值梯度),而是巧妙地将这些信息转化为一种“直觉”或“灵感方向”,引导苏晴的理论分析走向正确的轨道。
例如,当讨论到如何提升竿身韧性时,他会说:“我总觉得,是不是可以借鉴一下自然界中某些生物的结构,比如竹子的纤维走向,或者动物骨骼的应力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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