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海城的清晨总是带着一股湿漉漉的潮气。
我没想到,林昭会来得这样早。
“玉奴,快随我走。”
林昭跨进院门时,晨光正巧打在他身上。
他穿着天水碧的圆领袍,整个人显得挺拔如修竹,透着世家郎君特有的清贵与朝气。
他跑得有些急,额角挂着细密的汗珠。
我正收拾着桌案上的残茶,闻言手一顿。
“林郎君?这是要去何处?”
“码头。”
他几步上前,语气里带着几分孩童般的献宝意味。
“有个胡商有只猫,我想买,但我不懂这些。你不是养着只猫吗?去帮我掌掌眼。”
我愣住了。
林昭他这么火急火燎地跑来,竟只是为了带我去看一只猫?
我下意识地看向书房。
“林郎君,”我声音恭谨,“奴婢身负护卫之责,不可擅离职守。”
“哎呀,我知道。”
林昭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压低声音凑近了些。
“我方才特意喊这么大声,他肯定听到了。
走吧走吧,就是去看只小猫而已。三郎他会同意的!”
“请郎君稍候。”
我思忖了一下,转身去向书房。
书房内,博山炉吐着袅袅青烟。
三郎君正立在巨大的舆图前,背对着门口。
那舆图上绘着南境的山川水势,朱笔勾勒出的线条如同一张张张开的血盆大口,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雨。
“郎君,林郎君唤奴婢去码头看猫。”我在门外躬身道。
屋内静了片刻。
“嗯。”
一声极淡的鼻音,听不出喜怒。他同意了。
陵海城的南码头。
车还未停稳,喧嚣声便如热浪般涌来。
帆樯如林,遮天蔽日。
巨大的海船像是一座座移动的城池,船身上斑驳的藤壶记录着万里的风浪。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为复杂的味道:海水的咸腥、干鱼的鲜味、发酵的酒气,还有那浓烈得有些呛鼻的异域香料味——丁香、肉豆蔻、胡椒,这些在京师价比黄金的东西,在这里却像是寻常尘土般被随意堆放。
码头上人流如织。
“小心些。”
一只手忽然伸过来,虚虚地护在我的身侧,替我挡开了一个满身鱼腥味的醉汉。
我抬头,正对上林昭那双清澈的眸子。
作为暗卫,从来都是我护在主人身前,用身体去挡刀剑、挡暗箭。
何曾有过被人护在身后的时刻?
“这里人杂,别被冲散了。”
林昭自然地说道,身形微侧,始终将我护在他与人群之间,形成一个小小的、安全的半圆。
我心中五味杂陈。
这般举动,若是放在现代,便是那最让人心动的体贴绅士。
可在这南朝,在这尊卑有别的世道里,这般逾矩……
我稍稍退后半步,拉开了一点距离:“谢林郎君,奴婢省得。”
林昭的手在空中僵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指着前方一艘巨大的海船道:
“就在那边。”
那是一艘来自波斯的商船,船头雕刻着狰狞的海兽。
我们刚走近,一个满脸络腮胡子、戴着缠头巾的胡商便迎了上来。
他显然认得林昭这身官服,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用那怪腔怪调的官话连连作揖。
“贵人!贵人您可来了!”
胡商夸张地比划着。
“那小东西刚才又跑出来了,差点掉进海里,还是真主保佑,它竟然钻进了您的袍子底下,这就是缘分啊!”
林昭笑着解释道:
“方才我来巡查防务,这小东西突然蹿出来撞了我。
这船主说母猫死在路上了,这小猫没人照料,怕是活不成。
我想着既是撞到了我,便是缘分,总不能见死不救。”
说着,他示意那胡商将东西拿来。
胡商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藤条编织的小笼子,递到我们面前。
我凑近了些,透过藤条的缝隙向内看去。
那一瞬间,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
笼子里缩着一团灰扑扑的东西,小得可怜,甚至还没有我的巴掌大。
它瘦骨嶙峋,身上的毛发被油污和灰尘黏成一缕一缕的,根本看不出原本的花色,活像一只刚从阴沟里捞出来的老鼠。
它似乎察觉到了生人的气息,瑟缩了一下,随即抬起头来。
那是一双大得有些不成比例的眼睛。
剔透、纯净,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湖绿色,像是这浑浊码头上唯一的一抹清泉。
它怯生生地望着我们,粉嫩的小鼻子耸动着,发出细若游丝的叫声:“咪呜……咪呜……”
“怎么样?”林昭凑过来,声音里透着一丝紧张。
“是不是……太丑了点?”
我蹲下身,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探入笼子的缝隙。
那小东西没有躲,反而努力地支起颤抖的前腿,将那个脏兮兮的小脑袋凑过来,在我指尖上蹭了蹭。
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凉而湿润,紧接着,一阵微弱却坚定的“咕噜”声顺着指尖传到了我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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