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向场中那片为执壶人预留的空地。
阳光将即将入手的青铜投壶的纹路照得清晰分明。
这壶不算太重,但要长时间举着它,且纹丝不动,对臂力与耐力都是极大的考验。
很快,那位在武举中夺魁的杨魁首也走到了我的对面。
他比我想象的还要高大,身形如一杆挺拔的标枪,气势沉凝如渊。
他甚至没有正眼看我这个戴着面具的侍卫,目光平视着远方,眉宇间那股浑然天成的疏离与傲气,仿佛世间万物都不足以令他动容。
他的气势不象一名侍卫,更象一位将军。
他只是随意地站着,便如一柄尚未出鞘的千钧重剑,锋芒尽数内敛,却让周遭的空气都变得凝重起来。
王氏继承人挑选的侍卫果然不一般。
我安静地立在原地,垂下眼帘,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在众人眼中,面具很好地隔绝了我的表情,也替我挡去了无数探寻、轻蔑或好奇的视线。
随着主事一声悠扬的唱喏,投壶开始了。
王婉仪设下的这个规则,其毒辣之处,便在于“人手执壶”这四个字。
寻常投壶,壶置于案几之上,是一个死物。
投中与否,全凭投壶者自身的技艺与眼力,怨不得旁人。
可人手中的壶,却是活的。
执壶者的心境、气息、乃至一丝一毫肌肉的颤抖,都会在瞬间改变壶口的位置。
这不仅仅是对投壶者眼力与预判的考验,更是对执壶者近乎苛刻的信任与依赖。
手腕差之毫厘,箭矢便可能谬以千里。
当然,凡事皆有两面。
一个平庸不定的执壶者会成为团队的累赘,而一个真正顶尖的执壶者,却能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他甚至可以预判箭矢飞行的轨迹,在电光石火之间微调壶身,将那些本该失之交臂的箭矢,稳稳“接”入壶中。
这对我而言,并非难事。
在无数次生死一线的搏杀中,我的身体早已锤炼得比最精密的仪器还要可靠。
真正让我感到沉重与艰难的,是我心底深处那无法言说的忧虑。
我的目光越过人群,望向端坐在软椅上的三郎君。
他依旧是那副平静闲适的模样,仿佛眼前这场关乎颜面的比试不过是一场平常的游戏。
俊美的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场投壶赛,王婉仪说得分三轮。
第一轮,各自为自家阵伍执壶。这是摸底,也是热身。
第二轮,则要交换执壶。
这意味着,我将为对方执壶,而那位杨魁首,将为三郎君他们执壶。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以杨魁首的武道修为,他若有心刁难,只需在三郎君等人出手时,手腕有那么一丝微不可察的晃动,便足以让他们所有的努力化为泡影。
倘若两轮过后胜负未分,则第三轮再议。
那“再议”二字,充满了不祥的变数。
“预!”
随着主事一声令下,第一轮正式开始。
对方阵伍先发。
他们的郎君小娘子们个个神情自若,显然是此道高手。
那位武魁首执壶,手臂稳如磐石,壶口在他手中仿佛焊死在了空中,纹丝不动。
“嗖——”“铛!”
“嗖——”“铛!”
箭矢破空,精准入壶。四人,十六矢,全中。
干净利落,引来一片叫好之声。
压力瞬间来到了我们这边。
我深吸一口气,将所有关于第三轮的忧虑暂时压下。
眼下,我唯一能为三郎君做的,就是赢下这一轮,至少,不能输。
我方阵中,第一位出列的是林昭。
他走到指定位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攥着矢羽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显然有些紧张,眼神不自觉地向我这边飘了一下。
是的,他知道我是玉奴,而不是雁回。
此刻的他,必然比我还紧张。
他定了定神,举矢,瞄准,出手。
第一矢离弦而出。
然而,出手的那一刻,我便察觉到了不妥。
此矢力道略显不足,矢的弧线有些低垂,眼看就要磕在壶沿上。
就在箭矢即将触碰到壶口的那一瞬间,我手腕微不可察地向下一沉,继而一抬。
这个动作快如闪电,幅度小到肉眼几乎无法捕捉。
旁人看去,只觉得那壶仿佛有灵性一般,主动“咬”住了箭矢。
“铛!”清脆悦耳的一声,箭矢稳稳入壶。
林昭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我一眼。
我毫无反应,依旧静立如初。
但对面的武魁首,那双平静的眼睛里,第一次泛起了一丝涟漪。
他看懂了。
有了这惊险的开局,林昭反而镇定了下来,接下来的三矢,发挥得中规中矩,全部命中。
接下来出场的是崔遥。
他向来沉稳,发挥也一如既往地正常,四矢皆中,波澜不惊。
轮到三郎君时,他隔着十几步的距离,与我对视了一眼。
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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