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繁累的迎客见礼总算告一段落。
大家得了片刻的喘息之机。
很快,作为今日重头戏的曲水流觞宴就要开始了。
流水淙淙,早已引好,沿着蜿蜒的石渠缓缓流淌。
各位郎君和小娘子们依着身份亲疏,自动落座在流水两侧的宴席上,准备聆听郎君们随酒杯轮流而至的即兴高才。
而他们的长辈,那些真正执棋的人,则在不远处地势稍高的另一片席面上,一边含笑“欣赏”着小辈们的风雅,一边暗自展开他们自己之间的话题。
趁着三郎君落座后这短暂的间歇,我与一直随侍在侧的雁回悄悄交换了一个眼色,他上前一步,接替了我护卫的位置。
我则迅速退入人群后的阴影里,几个闪身便进了一间备用的更衣室。
不过片刻功夫,我已换上了一套最不起眼的青衣小丫鬟的服饰,脸上也用早已备好的东西做了简单的易容,将原本尚算出挑的五官变得平平无奇,扔进人堆里便再也找不出来。
我的任务开始了。
我端着托盘,借着添换茶水的由头,在席间不紧不慢地穿行。
把各家贵女们的位置、郎君们的位置、以及最重要的,各家家主们的位置和他们此刻的神情、交谈的对象,都一一摸了个清楚,牢牢记在心里。
我还特意在贵女们的席面附近多停留了一会儿。
她们的坐席分布清晰地昭示了京师贵女圈的格局。
一拨以王氏贵女为中心,簇拥着郑氏、卢氏等几位小娘子,言笑晏晏,自成一派。
另一拨则明显是以谢家的小娘子们为首,气氛相对内敛,但同样壁垒分明。
而作为今日主家的崔家,却显得颇为尴尬。崔家如今能拿得出手的,只有一个庶出的玥小娘子,带着几个崔氏旁支的娘子,即便占着主家的名分,席位附近却明显透着几分冷落。
尤其是王家那位和郑氏的小娘子,对着玥小娘子始终是不咸不淡,若即若离,有时场面难免尴尬。幸而时不时地有谢家的娘子主动开口,帮衬着招呼一声,才不至于让场面太过难看。
这便是京师,一个连坐席都能分出三六九等,一个庶女即便身为主人也要看嫡女脸色的地方。我心中冷哼,手上的动作却愈发恭谨谦卑。
很快,窃窃的私语声便钻入了我的耳朵。
果然,矛头直指三郎君。
“听说这位三郎君在海陵城时,就极少参加这等宴会的。想来是不习惯吧?一会儿这流水宴开始了,酒觞停在他面前,若作不出诗来,岂不是太为难人家了?”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响起,话语里满是“体贴”,眼角眉梢却带着一丝看好戏的促狭。
我眼角的余光瞥见,说话的是王家旁支的一个小娘子,正对着王氏嫡女的方向,显然是在投其所好。
立刻便有人接了腔,那声音带着点故意的天真。
“哎呀,三郎君生得这般好看,诗才想必也是极好的。姐姐又何必替人家担忧呢。”
这话说得,看似是在辩解,实则却是将“好看”与“诗才”捆绑在一起,用心更加险恶。
果然,另一个声音立刻抓住了话柄,嗤笑一声。
“那可不能这么说。前两年那位江家的才子,不也是被誉为京师里长得顶顶好看的吗?结果如何?还不是在崇明宴上作不出一句诗来,羞得脸都白了,自那以后连续几年不敢再露面。可见呀,这诗才,可不是光凭一张脸就能有的。”
我端着茶盘的手指微微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里。
郁闷,一股难以言喻的郁闷之气从心底直冲上来。
三郎君在海陵城运筹帷幄,惊才绝艳。
而在这里,在小娘子口中,他的才华,竟要用这种风花雪月的无聊诗句来证明?
她们又算什么东西,也配来评判他?
我强行将情绪压了下去。
我是暗卫,情绪是我最大的敌人。
正在这时,一道清越些的声音响起,似乎是谢家那边的人。
“珉郎君自幼便得我们家主看重,听闻就是因为才华卓绝,非同凡响。诸位又何愁他写不出这区区一首诗来。我倒是觉得,就怕他一会儿的诗才太过出众,惊艳四座,今天这场宴会,恐怕就要立刻定出一段好姻缘来了呢。”
这话一出,杀伤力比之前那几句加起来还大。
说话的人一边说,一边还意有所指地,拿眼风有意无意地往谢琅那边瞟。
我立刻看过去。只见谢琅原本淡漠的面色,瞬间就阴沉了下来。
她端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泛白,显然是动了气。
我心下了然,这又是另一重的机心。
谢氏家主看重三郎君,但谢氏内部,并非铁板一块。
果然,谢琅旁边一个一直没说话的女子也不甘示弱,立刻反唇相讥,将战火引向别处。
“姻缘之事,讲求个你情我愿。我倒是听说,这位三郎君,竟还是个懂得英雄救美的多情种子呢。前几日锦玉阁里的那段故事,可真是比说书先生的话本子还要精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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