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等的第一步是被看见。
只有被看见，被听见之后，被压迫的群体才可能有一席之地。
郭虎后来想通了，林冻前去的确是最合适的。因为他是中间人，而且还是有威望得民心的中立者。
但“中立者”究竟是和平爱好者，还是前来收割的渔翁，就未可知了。
月球正面，林冻家中。
杨琳被关在氧气舱内，无数只电触手在她身上游离，她的呼吸逐渐变平缓，最后缓慢阖上双眼。
“冷冻时间太短了，没有进行定向改造，体温中枢没有变回灾前人类的标准……看来渡云师，也注定成为异类，灾前人类早已灭绝了。”
林冻放下手中的解剖图纸，睨视陈列在眼前的器具，无端感到冷清乏味，刺得他微蹙眉心。
“该上路了。我等你很久了，小原。”
林冻在心里想着，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跟他扮演玩具商的职业假笑不同，这才是真实的他。
他缓步走到鞋柜旁，精心挑选了许久，把皮鞋擦得锃亮，打好蓝色领结后，在等身镜前反复微调，直到完美主义者都挑不出错来，才开门向吉普车走去。
杨琳在他关门后，缓缓睁开眼，摸黑从舱内找到紧急按钮，翻身从舱内滚出，捂着剧痛的脑袋颤巍着扶墙站起。
“呵，林原吗？还是该称呼你为，棠雨休呢？”
林冻首先去的是100号灯塔，那里曾是拓荒者起义的最大聚集地。
核爆带来的影响，主要集中在月球背面，而这里已经从尘暴里缓过来了，辐射值也降到了安全范围内。
“东老好！”
“你们好。”
“东老前来所为何事啊？”
说话的人是一位中年女性，她正穿着厚厚的防护服，戴着头盔在碉堡门外驻守。
“此次前来，我有件事要宣布。”
“东老请说，在碉堡中避光，未能听见您话语的同胞，我会如实转达他们。”
林冻睨了她一眼，片刻后轻轻点头。
“自搬到月球之后，我们的医护人员，一直在尝试治愈阳光过敏症，为此我们努力了两年零五个月27天。
而现在，我们终于可以很郑重地宣布，对于非危重症病人，皮肤科医师有80％的成功治愈率。
所以，需要一批相信我们医疗系统的同胞，身先士卒，为大家打个样！
我们一起，创造奇迹，让冷冻人同胞们，也能在月表正常活动，维护大家的基本权益！”
林冻用青年音激昂地演讲着，“观众”却并没有明显的反应，完全没有被他热血沸腾的言语触动。
“东老，我们是信任您的，因为您一直很关心孩子们。”
“是的，但我们不相信渡云师，因为他们一向狡诈，不会白白给我们医疗资源。”
“没错，他们的一切资源都是明码标价的，包括我们！”
“我们只是他们眼中的移动资源，而非真正的人。”
“我们不可能再相信任何渡云师了，更不会躺在手术台上，任渡云师宰割！”
“我们必须有自己的医生！已经有人在自学了！”
“……”
林冻看着守在碉堡外的他们，厚重的防护服并不合身，有的人穿着臃肿，近看还有几分滑稽。
可他们的思想在燃烧，并没有被束缚在这具千疮百孔的躯壳内。
“你们的顾虑我都明白，但我希望你们能理解，渡云师内部也有分裂，不是所有人都是高阳郭虎的走狗。
无论何时，一定会有关心病人的医生，否则就不会有那么多冲锋陷阵的医护人员。他们是为了自己的信仰而工作，不是为了成为渡云师。”
“东老，你说的我们都懂，但我们赌不起。”
“我们已经对渡云师耗尽了耐心，不会再相信他们抛出的任何‘橄榄枝’。”
“没错，东老您请回吧，我们还有自己的职责，就不送您了。”
“东老这边走。”
林冻对他们的赶人行为不屑一顾，但面上没有表露出来，只是淡淡的微笑，望向靠近的男子时，笑意未达眼底。
“等等，你们认识一个女孩吗？”
“什么女孩？我们这个碉堡群里，只有两家人有小孩，你问的是谁？”
林冻摆开男子前来抓他的手，理了理衣袖，重新看向他们时，目光柔和了许多。
“她叫棠雨休，是我走失多年的孙子，你们有人认识她吗？”
众人面面相觑，最开始说话的那个女人，此刻却皱眉沉思起来。
林冻精准地捕捉到众人的表情变化，向女人迈近一步，和蔼地注视着她。
“你认识她吗？”
“……她不在这里。”
女人无处安放的手臂，昭示着她十分为难，显然是在评估林冻话语的真实性。
“请告诉我，这对我来说很重要，我已经找了她三年了。她的母亲叫棠叶，是我的亲女儿，但她死在了灾变前。”
“东老，这我的确不知道。”
女人抬头望向他时，眼眶中血丝密布，却仍然没有松口的迹象。
“唉，那我又得慢慢找咯。”
林冻摆摆手，坐上吉普车，向下一个碉堡群落驶去。每到一个群落，给拓荒者讲清来意之后，他都会询问棠雨休的去向。
没过多久，他便发现了规律。
几乎每个有过起义和暴乱的群落，都至少有1人知晓棠雨休的背景，以及她可能的去向。
也就是说，他们都曾是地下城的忠实拥护者。现在的拓荒者相对团结，跟这些人也脱不开关系。
林冻每次回到驾驶位，第一件事不是踩油门，而是把微表情有问题的人，全都记录下来。
密网内很轻易便能查到他们的信息，林冻将他们全部标红，所有渡云师和小云雀，都能借此向更深处搜查。
“东老，情况怎么样？”
高阳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林冻叹了口气，沉默了十秒才缓慢开口。
“不太好，他们不信任任何人，尤其是渡云师。”
“那我看您标红的那些人，都是可疑人员，需要抓起来审问吗？”
“不，这样会打草惊蛇，派人多监视就好。”
“好的，那您传到实验室的名单，都签署了手术的知情同意书吗？”
“大部分签了，少部分还在迟疑，我把他们标注出来了。”
“辛苦了，东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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