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和林。
王保保手中那卷刚刚送到来自皇廷的诏书,狠狠地砸在了案几上。
那上面用蒙文和汉文写就的催促之词,字字句句,都像是在用马鞭抽打着他的脸。
已经六月了。
他王保保,堂堂大元朝最后的柱石,竟然在土喇河畔,跟那个老匹夫徐达,隔着一条河,深情对望了快一个月!
他那个原本天衣无缝的岭北伏击大计,那个足以扭转乾坤的完美陷阱,就因为徐达的按兵不动,彻底成了一个笑话。
他心里苦啊。
他比谁都清楚,徐达为什么不走了。
还不是因为那个叫莫正平的蠢货!
绑架谁不好,偏偏去绑徐达的儿子。
绑了人也就罢了,还他娘的把人给弄丢了!
结果呢?
徐达那个老狐狸,不管人是不是在他王保保手里,顺水推舟,直接就以“儿子失踪,军心不稳”为由,停在了土喇河畔,开始修筑营垒,摆出了一副找不到儿子我就不走了的无赖架势。
而他王保保,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替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莫正平,背上了一口天大的黑锅。
他现在,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派人去跟徐达解释?
说人真不在我这儿?
徐达会信吗?
徐达只会觉得他是在耍诈,是在用徐景曜的性命做要挟,逼他徐达孤军深入!
这下可好,他王保保的诱敌深入,变成了请君入瓮。
结果人家徐达压根不进这个瓮,反而在瓮口摆开了阵势,开始野餐了。
而他这个挖坑的,反倒成了最尴尬的那个人。
岭北那几万精锐骑兵,在贺宗哲的带领下,还在山沟沟里喝着西北风,喂着蚊子,天天派人来问:“大帅,鱼呢?说好的鱼呢?”
王保保现在一听到鱼这个字,太阳穴就突突直跳。
鱼不咬钩了!
这仗,还怎么打?!
而比徐达更让他头疼的,是他身后的那位皇帝陛下。
后来的元昭宗,爱猷识理达腊。
想当年,他王保保与这位太子爷,因为没有支持他闹元代版的灵武登基,所以闹得是水火不容。
好不容易,在大明这个共同的敌人面前,两人才算和好如初,勉强达成了一致对外的共识。
可现在,这份脆弱的和好,也快要被徐达给磨没了。
就在刚刚,那份最新的诏书里,皇帝陛下的措辞,已经近乎于呵斥了。
字里行间,全是那种熟悉的,让人脊背发凉的猜忌与急躁。
“扩廓!尔坐拥我大元最精锐之师,面对南蛮中路主力,何故迁延不前,一月有余?”
“莫非,尔也惧了那徐达老贼不成?!”
“东路李文忠,已兵锋直指拉鲁浑河!西路冯胜,亦在甘凉之地肆虐!我军节节败退,国土沦丧!尔身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却在土喇河畔,坐视不理!”
“朕,命你!即刻出战!将徐达所部,尽数歼灭!若再有贻误,休怪朕……言之不预!”
王保保看着那诏书末尾,那几乎要透出纸背的怒火,只觉得一阵心力交瘁。
要按照徐景曜的视角来看,王保保效忠的这位主子,简直快要变成明末的那个崇祯皇帝了。
一样的多疑,一样的急功近利,一样的不看战局,只知道一味地催促前线将领,去打那根本没把握的决战!
你们坐在和林城里,舒舒服服地烤着火,当然可以动动嘴皮子。
你们知道我面前的是谁吗?
是徐达!
是五万大明最精锐的主力!
王保保是没上帝视角,根本摸不清那徐达的真实意图。
现在连他到底是真的在等儿子消息,还是在将计就计,都还没搞明白呢!
王保保烦躁地在舆图前走来走去。
他当然知道,眼下这三路明军齐头并进的局面,理论上,是破局的最好时机。
朱元璋分兵三路,看似气势汹汹,实则犯了兵家大忌。
只要他能集中优势兵力,抓住其中一路,将其一战打残,另外两路,失去了照应,必将不战自退。
可问题是,打哪一路?
派去应对李文忠的东路元军,根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被人家打得望风而逃。
现在李文忠都快摸到拉鲁浑河了,那边,距离和林,也不过数百里之遥。
西路冯胜那边,也差不多。
派去的守将,根本挡不住傅友德那样的疯子。
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他王保保的身上。
他这支中路主力,是大元朝最后的希望。
他最好的办法,就是分兵,去驰援东路,先把李文忠那个最跳的给按死。
可他敢吗?
他不敢!
他要是敢把主力从徐达面前调走,他前脚刚走,徐达那老狐狸后脚就能渡过土喇河,直接抄了他的老家和林!
所以,他不能动。
他唯一的选择,就是在这里,在徐达的面前打开局面。
可怎么打?
主动出击?
去硬撼那五万严阵以待的明军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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