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城的血腥气,很快便被南下的寒风吹散。
但另一个故事,却如同燎原的野火,以一种比军队推进更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中原大地。
梁山与祝英的故事。
在墨闻司的精心编排与推动下,这个故事被演绎出了无数个版本。
有茶楼酒肆里,说书先生口中那荡气回肠的《书生报国传》。
有街头巷尾,三岁孩童都在传唱的《血染晋阳城》。
更有闺阁少女们争相传抄的,那催人泪下的《凤簪吟》。
故事的细节或许各有不同,但核心却惊人地一致。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江南书生,为国仇家恨,为被胡虏凌辱至死的爱侣,孤身潜伏,隐忍半年,最终在仇人的王帐之内,拔刀一怒,血溅五身,与之同归于尽。
而那个名为祝英的烈女子,在大婚之日,面对胡虏的逼迫,宁可以七寸凤簪自尽,也不肯受辱的刚烈。
这个故事,精准地戳中了每一个尚存血性的汉人心中,最柔软,也最敏感的那根弦。
乱世之中,人命如草。但总有一些东西,比生命更重要。
是尊严,是风骨,是那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骄傲。
梁山和祝英,用他们的死,点燃了这团早已在无数人心中压抑了太久的火焰。
益州,社稷坛。
霍天生利用这股滔天的民意,举行了一场前所未有,空前盛大的祭奠仪式。
他身着玄黑祭袍,亲手为梁山与祝英的衣冠冢,添上了一捧来自江南故土的泥土。
他当着数十万百姓的面,以“墨神”之名,追封梁山为“忠勇侯”,追封祝英为“贞烈夫人”。
他下令,在墨家治下所有郡县,为二人建立祠堂,塑其金身,四时享祭。
他宣布,将晋阳城,改名为“梁山城”,永世铭记。
“一个梁山倒下了,还会有千千万万个梁山站起来!”
霍天生的声音,通过扩音法阵,在广场上空回荡,如同神谕。
“今日,朕在此立誓。凡我墨家军所到之处,必将为梁山与祝英这样的忠魂烈骨,讨还一个公道!必将让那些残害我同胞的胡虏,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台下,数十万百姓被彻底点燃。他们高举着手臂,声嘶力竭地呼喊着,许多人早已泪流满面。
在这一刻,霍天生不再是那个手段酷烈,令人敬畏的“墨神”。
他成了所有汉人心中,复仇的化身,道义的象征,救赎的希望。
他的“神性”,在这一场完美的政治作秀中,被推向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沉浸在这场狂热的盛宴之中。
益州城,一处不起眼的宅院内。
几名身着儒衫,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围坐在一张棋盘前。
棋盘上,黑白二子,杀得正酣。
“以死者之名,行窃国之事。好一个墨神,好一个霍天生。”
一名执白子的老者,轻轻落下一子,声音里带着一丝难掩的讥诮。
他曾是前朝的太傅,因不满李班的暴政而致仕归隐。霍天生入主益州后,曾数次派人请他出山,皆被他以“老迈昏聩”为由,婉言谢绝。
“郑公此言差矣。”对面的黑子,一名气质温和的中年文士,微微一笑道,“窃国?如今天下,早已无国可窃。墨神此举,乃是聚拢人心,凝聚我汉家最后的元气,以抗胡虏。此乃顺天应人之大义,何来‘窃’之一说?”
此人,正是墨贤庭如今的院长,徐文长。他今日,是作为霍天生的“说客”而来。
“大义?”被称作郑公的老者,冷笑一声,“将一对痴儿女的殉情,偷换成家国忠义的慷慨悲歌。再将这悲歌,当做自己挥师北伐的战鼓。徐院长,你不觉得,这‘大义’的背后,沾满了投机与利用的铜臭味吗?”
“梁山之死,是为爱。祝英之死,是为节。他们可曾想过,自己的死,会成为某人神坛上,最亮眼的一块祭品?”
郑公的话,字字诛心。
徐文长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
“郑公,乱世当用重典。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墨神所为,或许有瑕,但其心,却是为了天下苍生。”
“天下苍生?”郑公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徐文长啊徐文长,你也是饱读圣贤之书的人。难道你看不出来吗?那个霍天生,他根本就不信什么鬼神,不敬什么天地!他信的,只有他自己,只有他手中那些能杀人于无形的‘神器’!”
“他将自己塑造成神,不是为了救赎苍生,而是为了更方便地,将这天下苍生,都变成他沙盘上,可以随意摆布的棋子!将所有人的思想,都禁锢在他制定的‘规则’之内!”
“今日,他能将梁山塑造成‘忠勇侯’。明日,他就能将一个屠夫,塑造成‘救世主’!后日,他更能为了所谓的‘大局’,将今日的英雄,打为万劫不复的国贼!”
“在他眼里,我们,与那些被他用工分和口粮豢养的流民,与那些跪地投降的氐族俘虏,没有任何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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