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风带着栀子花的清香，从敞开的窗户溜进教室。新闻采访课的考卷传到我手中时，我轻轻吁了口气——六道名词解释，六道分析题，一道拟采访提纲的大题。确实如传闻中那般友好。“提纲记得写详细点，”老师甚至温和地提醒大家，“不然不好给分。”
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成了教室内唯一的旋律。我写得很快，阳光在我飞舞的指尖跳跃。交卷时我与薇薇相视一笑，脚步轻快地踏出教室。“这样的老师，请给我来一打。”我眯着眼望向廊外被阳光照得发白的树叶。薇薇却没有笑。“我想去一趟7舍。”
老旧的男生宿舍楼静立在校园东边，墙皮被岁月啃噬得斑驳脱落。阴暗的过道里不时有只穿着短裤的男生闪出，见着我们先是一惊，继而大大方方地继续走动——大四的学长到底不同。
薇薇不敢在115寝室门口停留，拉着我直奔二楼。215宿舍已经清空，她潜进去，像个蹩脚的间谍，向下探头，不过十五秒，她猛地拽住我的手：“快走！”我们逃出7舍大门，直到百米开外才扶着膝盖喘气。
“怎么了？”我问，胸腔像被火烧。
薇薇的脸红得不像话：“我看见...看见凡客在收短裤。”
“凡客收内裤什么样？”我忍不住笑，“是不是跟你跳草裙舞差不多？”
“别笑我。”薇薇道。
下午，我们去送凡客。公交车站台上，送行的队伍比想象中热闹。那个从大一起就立志要做他女友的娇小女孩果然来了，手里紧紧攥着他的行李包。《红叶》主编老洪也来了，身边站着我们系的古典美人——据说她倒追老洪终于成功。我望着那对即将面临异地恋的情侣，不明白为什么明知前路艰难还要开始。老洪用粤语道别，声音沉甸甸的：“就此别过，保重，一路顺风。”
“多谢，回见！”凡客的回答轻快得像是在掩饰什么。
最终上公交的只有薇薇、我和凡客的“准女友”。车厢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凡客和女孩坐在前排，薇薇的目光黏在窗外，放在膝上的手在微微发抖。当公交车驶过大桥时，夕阳正将江面染成一片殷红。薇薇的睫毛挂上了细碎的泪滴，像是随时会坠落的星子。
火车站里人声鼎沸。那个娇小的女孩俨然以女主人自居，对我们的送行表达感谢：“凡客先去打点一切，我下个月也会去。”凡客沉默地站着，既不否认也不附和。
“薇薇，我们就送到这儿吧？”我轻声询问她。
薇薇点头，向前一步，对凡客说：“再见，要过得好。”
“好，谢谢。”凡客的目光闪烁，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抿紧了嘴唇。“谢谢，我们会的！”女孩抢着回答，手臂紧紧挽住凡客。
走出车站，夜幕已经降临。站前广场上人潮汹涌，各式各样的告别在上演。我忽然听见风的叹息，穿过喧嚣直抵心底。
返校的公交车驶入大学时，校园正沐浴在温暖的灯光中。教学楼涌出下课的人流，篮球场上奔跑的身影划破夜色，一切都平静如常——只有我们知道，薇薇的心上人不见了。“是不是因为充斥着离别，所以今天的校园特别美？”我轻声问。
“或许吧。”薇薇的声音像是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我们在球场旁的阶梯上坐下，久久不语。绿茵场上两支足球队正在激战，奔跑的身影在灯光下拉出零乱的影子。我忽然想，三年后的夏天，我和肖景明会怎样？在这个充满告别的季节里，有些故事悄然结束，有些，却刚刚开始萌芽。
次日，我和秋英正在快餐店果腹，她突然提出个出乎我意料的打算。
“什么？退学？”我手中的勺子差点掉落：“你开什么玩笑？”
“不是开玩笑，”她眼里尽是疲惫，“我想了很久了。”
“是因为钱吗？”
“是……而且我总觉得自己在荒废青春。”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桌面上的划痕，“我妈每个月的工资是200块钱，我每个学期的学费近6000多。可是我在学着逃课，在想着恋爱，想买漂亮裙子。”
她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进我心中最不安的地方。可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是，你可以不逃课，简单穿，遇到感情随缘，学更多的知识，做更好的准备。至少拿到本科文凭，你会有更多选择。”
秋英沉默了。我忽然想起了另一个同学。大一刚入校时的年级干部选举，那个女孩颤抖着走上讲台，说自己来自一个很贫穷的地方，她语无伦次说了很多，泪水中饱含委屈。她可能并不适应站在目光中央，但是她没有选择——只有这样，大家才会认识她，她才会有更多的机会。后来，那个女孩变了很多，学会用奖学金买很多廉价而花哨的衣服。每次遇到她时，我总想起她刚入学时流下的第一滴泪。但秋英不同。她没有将自己的窘迫境遇作为情感筹码，她一直在默默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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