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雷雨来得又急又猛,豆大的雨点砸在珩王府的琉璃瓦上,噼啪作响,一如此刻朝堂之上汹涌的暗流与深宫之中皇帝烦闷的心绪。
连日暴雨,加之漕运河道年久失修、管理混乱的沉疴旧疾,终于在永济渠一段最为狭窄淤塞的河道处爆发了。数日前,一支庞大的漕船队在此处彻底搁浅,进退不得。后续船只壅塞其后,绵延十数里,运河命脉为之梗阻。
这不仅仅是船只停滞的问题。船上数万石亟待北上的漕粮关系着京城部分用度与边军部分粮饷,延误一日,便多一分风险。而更迫在眉睫的是,随船的数以千计漕工及其家眷,困于河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所带干粮将尽,衣单体寒,更兼雨水浸泡,疫病已有滋生苗头。已有性情彪悍的漕工头目串联起来,放话若朝廷再不想办法,便要自行上岸“觅食”,其势汹汹,几近哗变。消息传回京师,京畿震动,粮价应声开始波动,一股恐慌的情绪在民间悄然蔓延。
紫宸殿内,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皇帝面沉似水,高踞龙椅,听着下方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奏报和争论。
户部尚书李璟出列,眉头紧锁:“陛下,当务之急是稳定粮价,安抚民心。臣请旨,即刻开京仓平粜,压制市价,并速拨钱粮,赈济被困漕工,以防其铤而走险。”
“李大人所言虽是常理,然远水难救近火!”工部尚书李卫立刻反驳,语气焦急,“永济渠那段‘咽喉’之地淤塞非一日之寒,寻常疏浚之法,耗时良久!即便立刻征发民夫,调拨器械,没有一月工夫,绝难疏通!这一月之间,数万漕工如何安抚?所需钱粮几何?若强行动用京仓,京师储备空虚,又生他变,如何是好?”
“那依李尚书之见,该当如何?”有官员诘问。
李卫语塞,他虽精于工程,对此积弊亦感棘手,只能道:“唯有……加派人手,日夜赶工……”
“日夜赶工?谈何容易!”另一位大臣摇头,“漕工已生怨气,岂肯再出力?强征民夫,恐激化矛盾!”
朝堂之上顿时吵作一团。有主张强力弹压闹事漕工的,被皇帝冷眼一扫,噤若寒蝉;有主张先安抚再慢慢疏浚的,被批为缓不济急;有提议绕道或陆路转运的,立刻被户部以“靡费巨万、损耗惊人”驳回。争论半晌,竟拿不出一个切实可行、能解燃眉之急的方略。
皇帝看着下方这些平日高谈阔论、遇事却束手无策的臣子,胸中一股无名火起,却又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心,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御案一角,那里曾放过一份深蓝色的布套,里面装着那份令他拍案叫绝、至今念念不忘的《漕运利弊刍议》。
那里面,是否也预见了今日之困?若有那等洞悉症结、善出奇谋之人在,是否早已指出了破解之道?
一股强烈的思念与惋惜涌上心头。那位匿名隐士,如同惊鸿一瞥,留下绝世才华的掠影,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暗卫搜寻良久,竟如石沉大海。如此经世之才,不能为朝廷所用,实乃憾事!若他在,眼前这团乱麻,何至于此!
“够了!”皇帝猛地一拍御案,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和金铁之音,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殿内鸦雀无声,众臣屏息垂首。
皇帝缓缓站起身,目光如电,扫过群臣,最终落在那空悬的、象征着匿名献策者存在的御案角落,声音沉痛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叹息道:“满朝文武,竟无一人能拿出一个立竿见影的法子吗?若……若那位献上漕运奇策的先生在,必有良策解此燃眉之急!朕,思之念之啊!”
这番话,如同重锤,敲在每一位大臣的心上。有人羞愧低头,有人若有所思,更有人心中巨震,再次感受到了那位神秘“隐士”在陛下心中无可替代的分量。
皇帝拂袖转身,留下一个疲惫而失望的背影,声音带着决断:“传朕旨意,命京兆尹、五城兵马司严密监控京畿动向,弹压任何骚乱,全力平抑粮价!工部、户部,即刻拟定疏浚与赈济细则,明日再议!退朝!”
然而,谁都明白,这只是权宜之计。真正的困局,依旧如同窗外沉沉的阴云,笼罩在京城上空,也压在每一位知情者的心头。
雨,还在下。危机,正在发酵。而皇帝心中对那位“隐士”的呼唤,也在此刻达到了顶点。他不知道的是,他苦苦寻觅之人,此刻正在珩王府中,刚刚听完了谢珩带回来的、关于朝堂争论与漕工困境的详细叙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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