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初歇的清晨,空气里浸着湿漉漉的桂香,像是把整座京城都泡在了蜜酿里。沈惊鸿那处位于城西的别院,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泛着莹白,路边落叶沾着水珠,踩上去发出“沙沙”的轻响,带着几分秋日独有的清寂。
花念安提着裙摆走过月洞门时,远远便看见廊下立着个熟悉的身影。沈惊鸿穿着件月白长衫,袖口随意挽着,正低头摆弄炭炉上的铜壶。壶中水汽袅袅升起,在晨光里凝成淡淡的雾,将他周身的书卷气衬得愈发温润。
“师父。”花念安轻唤一声,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份宁静。
沈惊鸿头也不抬,只抬手指了指对面铺着软垫的蒲团,声音里带着晨起的微哑:“来了?坐吧,刚煮好今年的秋茶,尝尝看。”他执起茶盏,茶汤从铜壶嘴缓缓注入,澄澈得像秋日的湖水,落入盏中时还带着细碎的泡沫,凑近便闻见一股清冽的兰花香。
花念安双手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她浅啜一口,茶汤入口微涩,咽下去后却有甘甜从喉间缓缓升起,余韵悠长。放下茶盏时,她从袖中取出一叠厚厚的笔记,轻轻推到沈惊鸿面前,纸页边缘被反复翻动得有些毛糙,可见是用了心的。
“师父先前嘱托整理的江南见闻,弟子都记在这里了。”花念安垂眸道,语气带着几分谦逊,“其中关于漕运、农事的部分,弟子还加了些自己的浅见,若有不妥之处,还请师父指正。”
沈惊鸿的目光落在笔记上,却并未急着翻开,反而慢悠悠地给自己也斟了杯茶,状似随意地提起一桩小事:“前日林家老夫人的寿宴,听说你把那尊断了喙的玉鹤给修好了?”
花念安微微一怔,抬眸看向师傅,眼中带着几分诧异:“师父也听说了?不过是些运气,恰好想起书上的法子罢了。”她原以为此事只是林家内部的小插曲,没想到竟会传到师傅耳中。
“永嘉郡主昨日来过,对你赞不绝口呢。”沈惊鸿唇角勾起一抹浅笑,眼中带着几分促狭,“她说你用的那金银错手法,精巧得很,倒像是前朝宫廷里才有的工艺,寻常匠人根本做不来。”
花念安的脸颊微微发烫,连忙垂眸解释:“弟子只是从前在《格古要论》中看过相关记载,临时想起罢了,并非什么高明的手艺。”她话音刚落,便听见沈惊鸿缓缓开口,语气笃定:“《格古要论》卷三的金银错篇,我倒也读过,里面只记载了寻常器物的修补之法,可没提过把鹤喙改成衔珠的技法——那可是南唐宫廷的秘法,流传到如今,世上见过的人不超过五个。”
茶烟袅袅升起,模糊了沈惊鸿的神情。花念安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一颤,指尖沁出薄汗。她确实是在江南一座荒废古宅的残卷中见过此法,那残卷字迹模糊,她费了许久才辨认清楚,本以为是无人知晓的冷门技艺,没想到竟被师傅一眼看穿。
“弟子……”花念安刚要开口解释,却被沈惊鸿抬手止住。他放下茶盏,目光落在那叠笔记上,忽然问道:“你可知我为何独独看重你这个弟子?”
话音落时,他终于翻开了笔记。纸页翻动的“沙沙”声在廊下响起,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既有对漕运弊端的分析,也有关于农事改良的设想,甚至还有几页专门记录了江南工匠的技艺传承,以及对女子地位的思考。墨迹深浅不一,有的地方还沾着些许泥点,显是在田间地头匆忙记录下的,历时定然不短。
花念安安静地坐在蒲团上,目光落在师傅翻动的纸页上,心头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廊外的桂花树被风吹得轻轻摇曳,细碎的花瓣簌簌落下,沾了她一身衣襟,带着淡淡的香气。
良久,沈惊鸿终于合上笔记,抬眸看向花念安,目光锐利如电,仿佛能看透她心底的所有想法。他一字一句,缓缓问道:“观此民生多艰,澜兮欲何为?”
这一问,如惊雷般在花念安心头炸开。她攥紧了衣袖,指尖几乎要嵌进掌心。
江南的种种画面瞬间在脑海中浮现:漕丁们黧黑的面庞上布满风霜,扛着沉重的粮袋在码头奔波;农妇们龟裂的手指握着锄头,在田间劳作到日落西山;绣娘们被针扎破的指尖渗着血珠,却还要赶工到深夜;还有那些想读书却被拒之门外的女孩子,只能扒在私塾的窗沿,偷偷听里面的读书声……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逐渐变得坚定,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弟子愚钝,自知无力挽狂澜于既倒。但弟子唯愿尽己所能,或着书立说以启民智,或兴办教育以育人才,让寒门子弟有路可走,让匠户之人得以被尊重,让女子也能读书明理、自立自强。纵使只是涓涓细流,若能汇聚成河,或许也能有所作为。”
话音落处,满院寂然。唯有铜壶中茶水沸腾的“咕嘟”声,在廊下轻轻回荡。
沈惊鸿忽然抚掌大笑,笑声爽朗,打破了这份宁静。他眼中闪着欣慰的光芒,看着花念安的目光,像是看着一件终于雕琢成型的璞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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