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京城裹在一片蒙蒙白絮里,柳絮乘着软风旋舞,粘在朱红宫墙上,落在青石板缝间,连空气里都飘着股绵密的痒意。
永宁侯府门前的两尊石狮子早被仆从擦得油光锃亮,却仍免不了沾了层,管家李伯踮着脚往巷口望,青布袍角被风掀得翻飞,嘴里碎碎念着:说是巳时准到,这都巳时三刻了,莫不是在城外被柳絮迷了眼?
话音刚落,巷口传来马蹄声,清脆得像敲在玉磬上。三驾青帷马车轱辘轱辘驶来,车辕上錾着的侯府云纹徽记,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那是用真金填的纹,远看就像团流动的光。
来了来了!小厮们跟打了鸡血似的,忙不迭推开两扇朱红大门,门轴一声,惊飞了门檐下几只啄絮的麻雀。侍女们赶紧理了理衣襟,垂首时发间银钗轻轻碰撞,叮当作响。
首驾车帘掀开,先跃下道藏青色身影。花明轩足尖点地时利落得像只小豹子,墨发束着根同色发带,额前碎发被风吹得微扬,转身时却瞬间放软了动作,小心翼翼扶着车里的老夫人:祖母您慢些,这马车台阶有点高。
老夫人被扶着下车,藏青织金褙子上绣的缠枝莲纹随着动作舒展,虽刚坐了半个月马车,脸色却红扑扑的,眼角笑出细纹:还是江南水土养人,你看我这精神头,比在京里时还足呢。她说着拍了拍明轩的手,指腹能摸到少年手臂上结实了不少的肌肉,眼里满是欣慰。
最后下车的是花念安。淡青色襦裙上没绣多余花纹,只在裙摆处用银线绣了圈细巧的水波纹,走动时像漾着层轻浅的涟漪。她发间只簪了支羊脂白玉簪,簪头雕着朵小荷,简单却雅致。下车时身姿稳得很,裙裾连个褶皱都没起,唯有腰间挂着的青玉禁步轻轻晃动,一声,脆得像冰珠落玉盘。
我的儿!林氏早快步迎上来,先给老夫人福了福身问安,转头看向女儿,眼眶瞬间就红了,一把攥住念安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女儿的手背,可算回来了!让娘好好看看——她又拉过明轩,左右打量着,指尖点了点明轩的额头,瘦了些,但这眼神亮多了,倒像个真正的男子汉了。
花念安反握住母亲的手,掌心温温的,语气柔却稳:江南饮食清淡,其实养人呢。娘您看,气色比去年我们走时还好,倒像年轻了好几岁。
林氏被逗得笑出了声,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就你会说话。
一旁的花承恩虽没上前,却早把一双儿女看了个遍。他目光扫过明轩挺拔的肩背,又落在念安眼底——从前女儿眼神虽沉静,却带着几分少女的软,如今倒添了些锐利,像淬了层薄霜。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心里暗忖:这趟江南没白去。
接风宴设在府里的水榭,四面挂着竹帘,风一吹,竹帘作响,带着股清清爽爽的竹香。桌上的菜都是京中风味:琥珀色的酱肘子油光锃亮,皮皱得像琥珀;翡翠般的炒豆苗脆嫩欲滴;还有道松鼠鳜鱼,浇着鲜红的糖醋汁,鱼身炸得金黄,翘着尾巴,看着就诱人。
尝尝这个肘子,你小时候最爱啃了。林氏给明轩夹了块肘子,又给念安舀了勺鱼羹,这鱼羹是厨房特意用鲫鱼吊的汤,鲜得很。
老夫人喝着茶,说起江南的风物,眼里满是笑意:杭州的西湖真是美啊,雨天时烟蒙蒙的,远处的雷峰塔像罩在纱里,还有那苏堤,走在上面,风都是香的。
明轩听得兴起,放下筷子比划起来:祖母您还没说钱塘潮呢!那潮水涌过来时,跟座小山似的,声音轰隆隆的,震得人耳朵都嗡嗡响,还有些弄潮儿,踩着木板在浪里穿梭,可惊险了!他说得眉飞色舞,手舞足蹈的,像个献宝的孩子。
可话刚说一半,他忽然瞥见姐姐投来的眼风——念安正夹着一筷子豆苗,眼神淡淡的,没说话,却让明轩瞬间闭了嘴。他顿了顿,赶紧改口:哦对了,我们在大运河上还见了好些新奇船舶,有艘三层画舫,雕梁画栋的,窗上还镶着玻璃,里面隐隐约约能看到有人弹琵琶,好生气派!
花念安这才收回目光,夹了口鱼羹,慢悠悠地说:江南的市井倒也有趣。苏州有个绣娘,能用五色丝线绣双面异绣,一面是猫儿扑蝶,猫儿的胡须都根根分明;另一面是佳人凭栏,连佳人衣袖上的花纹都看得清清楚楚。还有杭州的茶肆,说书人讲白蛇传,讲到法海收白素贞时,声音又沉又哑,听得周围人都抹眼泪,连那雷峰塔,都被他说得像是真要塌了似的。
花承恩执箸的手微微一顿,眼底闪过丝精光。女儿素来心细,江南官场那些暗流涌动,还有民间的隐忧,她不可能没看见,可偏偏只说这些市井趣闻,显然是有意避开。他不动声色地喝了口酒,心里却已多了几分思量。
宴罢,花念安让人把带回的土仪都搬了来,一一分给众人。
给父母的是一盒明前龙井,茶叶条索匀整,绿得发亮,还配了块苏绣屏风,绣的是岁寒三友,针脚细密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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