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散后,念安坐马车回府时,夜风裹着凉意钻进车厢,吹得她打了个寒颤。当时只当是寻常夜风,未曾在意,可当晚洗漱后,她便觉得浑身发冷,脸颊滚烫,连抬手翻书的力气都没了。乳母摸了摸她的额头,惊呼着去禀报林氏,府医匆匆赶来,诊脉后说是风寒入体,开了疏散解表的汤药,叮嘱需卧床静养,避风寒、忌思虑。
林氏看着女儿通红的小脸、萎靡的模样,心疼得眼圈都红了,当即让人把念安的被褥搬到自己卧室旁的暖阁——这里烧着银丝炭,温度适宜,方便她随时照看。接下来几日,林氏几乎推掉了所有府中事务,亲自守在暖阁里,每隔两个时辰就喂一次药,夜里还会起身好几次,摸一摸念安的额头,查看是否还在发热。
明轩也像是感知到姐姐不舒服,往日里上蹿下跳的小淘气,竟变得格外乖巧。他不再缠着念安玩沙盘,而是每天搬个小凳子,安安静静地趴在床边,小手轻轻摸着念安的额头,奶声奶气地说:“姐姐……不烫了?喝药药……病好。”若是念安皱着眉说药苦,他就会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用糖纸包着的蜜饯,踮着脚递到念安嘴边:“轩轩有糖……不苦。”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念安这场风寒缠绵了足足五日。前三天,她大部分时间都昏昏沉沉地睡着,梦里尽是些纷乱的片段——红色的风车、绣着鹮鸟的帕子、蓝色册子里的账目……偶尔清醒过来,也是浑身酸软无力,连说话都觉得费劲,更别提吃饭了,林氏精心准备的流食,她也只能勉强喝几口。
可身体的病弱,却没让她的思维停滞。相反,高热带来的昏沉与清醒的间隙,那些平日里被忽略的信息、蓝册中记载的秘闻、外祖父家表哥们争吵的内容、甚至巷口那惊鸿一瞥的红色风车……如同散落在脑海中的碎片,反复盘旋、碰撞,渐渐有了串联的迹象。
她无力看书,也无法摆弄沙盘推演,只能静静地躺着,任由思绪飘荡。暖阁里很静,只有炭盆里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外界的声响都变得模糊,这种安静反而让她内心的感知变得更加敏锐。
昏沉中,她想起家宴那日,外祖父听到舅舅们谈论漕运新闸口时,眉头微微蹙起,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随后轻轻叹了口气,那声叹息很轻,轻到几乎被表哥们的争执声掩盖,可此刻却清晰地浮现在她脑海里——外祖父一向沉稳,为何会对漕运之事露出这般神态?
她又想起母亲近日清点府中账目时,偶尔会对着账本出神,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账页,嘴里还轻声念叨着“怎么又超了”,当时她只当是母亲在为府中用度发愁,可现在想来,母亲的愁绪似乎不止于此,眉宇间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甚至父亲,这些日子每次下朝回来,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疲惫,往日里会陪明轩玩一会儿再去书房,如今却常常直接走进书房,直到深夜才出来,眼底的红血丝越来越明显。她还曾在父亲的靴角看到过一点可疑的泥渍,当时没在意,现在却和沙盘中那块石头上的残留物隐隐联系起来——父亲是不是去了什么特殊的地方?
这些日常被忽略的细节,在此刻被无限放大,像一条条细线,将她所知的信息慢慢勾连起来。漕运、新闸口、账目、父亲的疲惫、外祖父的叹息……这些看似无关的事情,似乎都围绕着同一个核心,只是她还没能看清那核心究竟是什么。
第五日清晨,念安醒来时,只觉得身上轻快了许多,额头也不烫了。林氏见她精神好转,喜出望外,连忙让人端来一碗熬得软糯的薏米粥,亲自坐在床边,一勺勺喂她。粥里加了点冰糖,清甜软糯,念安终于有了胃口,慢慢喝了小半碗。
喝到一半,念安忽然抬起眼,看着母亲温柔的侧脸,声音还有些沙哑,却比前几日清晰了许多:“娘,爹爹最近……是不是很辛苦?”
林氏舀粥的手微微一顿,随即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爹爹管着朝廷的公务,忙是常事,不算辛苦。念安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念安低下头,用小勺无意识地搅动着碗里的粥,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思绪,声音听起来像是孩子无意中的学舌:“前几日去外祖家,我听到表哥他们说……修新闸口要花好多好多钱,还要跟好多人打交道。爹爹管着这件事,会不会……很难呀?”
她的语气稚嫩,用词简单,完全符合一个六岁孩子的认知,听不出任何异常,仿佛真的只是把听到的话随口问了出来。
可林氏喂粥的手,还是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看着女儿因病略显苍白的小脸,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盛着纯粹的担忧,没有丝毫算计,可不知为何,林氏心里还是掠过一丝异样——女儿向来懂事,很少过问这些朝堂之事,怎么突然会问起新闸口的事?
但那丝异样很快就被心疼取代,林氏放下勺子,轻轻握住念安的手,柔声道:“朝廷的大事,自有规矩和法度,爹爹身边还有幕僚帮忙,会处理好的。念安不用替爹爹担心,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好好养病,快点好起来,陪明轩玩,好不好?”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藏玉录请大家收藏:(m.zuiaixs.net)藏玉录醉爱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