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贵人离去后，揽月轩内恢复了宁静，只闻炭火偶尔迸裂的细微噼啪声。晚翠收拾着茶盏，眉宇间带着一丝忧色。
“小姐，这赵贵人显然是皇后娘娘派来探听虚实的，咱们将苏贵人的事透露给她，岂不是……”她的话未说尽，但意思明确，担心这会给苏轻怜带来麻烦，也可能让皇后抓住把柄。
萧明玥已重新拿起那本地方志，闻言并未抬头，目光依旧落在书页上，语气平淡无波：“她不是想知道苏贵人的动向吗？我们便让她知道。真话固然不能说，但半真半假的话，有时比纯粹的谎言更令人信服。”
她翻过一页书，继续道：“苏贵人因家事与身孕，近日确实心绪不佳，胃口欠妥，这是事实。我们不过是将这事实，‘无意间’透露给一个看似关心、实则别有用心的‘好姐妹’而已。”
晚翠仍是有些不解：“可若是皇后娘娘借此对苏贵人不利……”
“她不会。”萧明玥打断她，嘴角噙着一丝冷嘲，“至少现在不会。苏贵人腹中龙裔若在此时出事，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与她有过节的皇后。皇后不会如此愚蠢，授人以柄。”
她放下书，看向晚翠，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我此举，一为试探赵贵人及其背后之人的反应速度和手段；二为，若皇后信了这消息，她必会有所动作，无论是拉拢、示好，还是更隐秘的监视，都会露出痕迹；这三嘛……”
她微微一顿，声音压低：“也是给苏贵人提个醒。让她知道，这后宫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她的肚子。让她更明白，谁才是她此刻真正的倚仗。”
晚翠恍然，原来小姐此举，竟是一石三鸟之策！既回应了皇后的试探，又反将一军引蛇出洞，还能借此巩固与苏贵人的联盟。
“奴婢明白了。”晚翠心悦诚服。
“去告诉小顺子，”萧明玥吩咐道，“让他这几日多留意储秀宫和长春宫（皇后居所）附近的动静，若有异常，速来回报。还有，想法子给苏贵人递个话，只说近日风大，让她务必紧闭门户，安心养胎，无事莫要外出。”
“是。”晚翠领命，匆匆而去。
消息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果然激起了涟漪。
赵贵人离开揽月轩后，并未直接回储秀宫，而是绕道御花园，在假山僻静处，与一个早已等候在那里的、穿着体面的嬷嬷低语了片刻。那嬷嬷听完，点了点头，很快便消失在宫道尽头，看方向，正是往长春宫而去。
这一切，都被奉命暗中留意的小顺子看在了眼里。他年纪小，不引人注意，缩在假山石缝里，大气不敢出，直到两人都离开，才猫着腰溜回揽月轩报信。
“主子，奴才看得真切，赵贵人和长春宫的常嬷嬷碰了头，说了好一会儿话呢！”小顺子跪在地上，激动地禀报。
萧明玥坐在暖榻上，手中捧着一个暖手炉，闻言神色不变。“知道了，你做得很好。下去领赏吧，记住，今日之事，对谁也不许提起。”
“谢主子赏！奴才晓得轻重！”小顺子磕了个头，欢天喜地地退下了。
晚翠低声道：“小姐，果然不出您所料。”
萧明玥微微颔首。常嬷嬷是皇后心腹，赵贵人与她私下接触，坐实了其皇后眼线的身份。消息，已然顺利传递到了皇后耳中。
接下来的两日，后宫表面依旧风平浪静。但细微之处，却暗流涌动。
先是太医院负责给苏轻怜请平安脉的太医，从往常的江怀仁，换成了另一位更为年长、资历更深的王太医。据说是皇后关怀龙裔，特意指派的。
紧接着，皇后以赏赐冬日用度为名，给各宫都送了东西，给储秀宫苏轻怜的那份，格外丰厚，还特意加了几匹柔软的细棉布和上等安神香料，关怀备至。
而赵贵人，则像是完成了什么重要任务，安分了几日，不再往揽月轩跑，见到萧明玥时，笑容也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深意。
所有这些动静，都被萧明玥通过小顺子、李德全等渠道，一一掌握。
她稳坐揽月轩，如同端坐蛛网中央的蜘蛛，感受着每一丝传来的震动。
“皇后信了。”萧明玥对晚翠道，“她换了太医，是想确认苏轻怜是否真有‘饮食不振’之症，或许还想探查胎像是否稳固。她厚赏苏轻怜，既是做给皇上看，显示她贤德大度，也是想稳住苏轻怜，甚至可能存了拉拢之心。”
晚翠皱眉：“那苏贵人那边……”
“无妨。”萧明玥神色从容，“苏轻怜不是傻子，皇后突然如此厚待，她心中只会更加警惕。我让她们传递的消息，她应该也收到了，知道紧闭门户。”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光：“现在，我们只需等待。等待皇后确认了苏轻怜‘确实’心绪不佳、胎像或有隐忧之后，她会怎么做。”
是趁机示好，将苏轻怜拉入麾下？还是按兵不动，继续观望？亦或是……会有更阴险的后招？
无论皇后选择哪一步，都将在萧明玥的预料和引导之中。她抛出的这个诱饵，不仅仅是为了试探，更是为了搅动这潭深水，让隐藏的鱼儿，自己浮出水面。
窗外，天色阴沉，似乎又有下雪的迹象。寒风呼啸着掠过屋檐。
萧明玥拢了拢身上的锦裘，将暖手炉抱得更紧了些。
这盘棋，主动权已然悄悄转换。皇后以为她是被试探的棋子，却不知，自己早已成了别人局中的一步。
计中之计，网中之网，这后宫的无形厮杀，远比刀光剑影，更为惊心动魄。而她，乐于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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