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偏殿的一角,热水氤氲的雾气缓缓升腾,试图驱散秋夜的寒凉,也暂时模糊了周遭陌生而华贵的陈设。小林子,或者说,林夙,僵硬地坐在浴桶里,温热的水流包裹着他瘦削的身体,却驱不散那从骨子里渗出的冰冷与惶惑。
几个面生的东宫内侍沉默地伺候他沐浴更衣,动作算不上轻柔,但也并无刁难,只是一种例行公事的麻木。热水烫过身上被钱禄踢打出的青紫伤痕,带来一阵刺痛,他却咬着牙,一声不吭。
他的思绪混乱得像一团乱麻。太子殿下……那位高高在上、却又传闻中朝不保夕的储君,为何会出手救下他这样一个卑微如尘的罪奴?仅仅是一时兴起的怜悯?还是……另有所图?
他不敢深想。在这深宫里,任何不合常理的“恩典”,背后都可能藏着致命的陷阱。他早已习惯了最坏的揣测。
洗刷干净,换上的是一套质地细软许多的崭新宦官服,虽仍是低等内侍的青色,却比他之前那身破旧不堪的强了太多。忠伯,那位面容慈祥却眼神精明的老内侍,亲自将他领到了一间窄小却干净的单人耳房。
“以后你就住这里。”忠伯的声音平和,听不出喜怒,“在东宫当差,规矩多,眼睛要亮,嘴巴要严。不该看的别看,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一个字也甭往外蹦。伺候好殿下,是你的本分,也是你的造化。”
林夙垂着头,恭顺地应道:“是,奴才谨记忠伯教诲。”他的声音细微,带着刻意练习过的、属于最低等太监的怯懦和卑微。
忠伯打量了他片刻,似乎想从他低垂的眼帘里看出些什么,最终只是淡淡道:“殿下心善,但你需得明白,这份心善在东宫是奢侈。莫要给殿下惹麻烦,便是你最大的忠心。”说罢,便转身离去,留下林夙一人在这陌生的空间里。
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
林夙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一丝,但身体依旧僵硬。他缓缓走到那张硬板床边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床单。袖中,那片枯叶的轮廓膈应着他的皮肤。
那是一枚梧桐叶,叶脉奇特,形似某种飞鸟。
他的指尖微微颤抖。这不是普通的叶子。这是他与外界——与那个几乎已被他绝望地深埋于心底的过去——唯一的、脆弱的联系符号。方才情急之下藏起,几乎是本能反应。若是被那钱禄或是其他有心人发现……他不敢想象后果。
为什么太子会注意到那片叶子?还是……他只是巧合地看到了自己挨打?
无数的疑问盘旋在脑海,却找不到答案。巨大的不安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从一个火坑跳入另一个看似华美却可能更凶险的牢笼,前途未卜。
疲惫和伤痛阵阵袭来,他蜷缩在冰冷的床板上,试图入睡,以求暂时的逃避。然而一闭上眼,那些被他强行压抑了多年的噩梦便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
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年幼的他惊恐的双眼。
朱门匾额被粗暴地摘下,摔在地上,碎裂成几块。“林府”那两个他曾被父亲握着小手描摹的金字,顷刻间沾满了污泥和脚印。
母亲凄厉的哭喊声,被官兵粗暴的呵斥声淹没。她塞到他怀里一个小小的、冰冷的玉佩,下一秒就被强行拖走,珠钗散落一地。
锦衣华服被粗暴地剥去,换上了粗麻囚衣,磨得细嫩的皮肤生疼。
阴冷潮湿的诏狱,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腐烂的气味。隔壁牢房日夜不停的惨叫声和求饶声,成为他夜夜无法摆脱的梦魇。
昏聩的官老爷在高堂上拍下惊堂木,声音遥远而冷漠:“罪臣林文正,勾结外邦,意图谋反,证据确凿……判满门抄斩!念其祖上微功,稚子幼女没入宫中为奴为婢,永世不得赦!”
“爹娘是冤枉的!我们是冤枉的!”他声嘶力竭地哭喊,换来的只是一记重重的耳光,嘴角瞬间渗出血腥味。
净身房那钻心蚀骨的剧痛,几乎将他撕裂的耻辱和绝望……从此,他不再是书香门第的林家小少爷林夙,他只是宫里最低贱的、连名字都不配有的小太监,小林子。
……
“唔……”林夙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单薄的里衣,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他大口地喘息着,黑暗中,那双清亮的眸子里充满了惊惧和尚未散去的痛苦。
窗外月色凄冷,透过窗棂洒下斑驳的光影。
他慢慢坐起身,抱住双膝,将脸深深埋了进去,肩膀抑制不住地轻微颤抖。那些记忆,无论过去多久,都如同附骨之疽,时刻啃噬着他的内心。冤屈、恐惧、仇恨、以及那无法磨灭的、沦为阉人的羞耻与绝望……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困在其中,无处可逃。
这些年,他在最底层挣扎求存,学着藏起所有的棱角和情绪,学着察言观色,学着用最卑微的姿态换取一丝生存的空间。他像一株生长在阴暗角落的苔藓,沉默地吸收着任何一点可能有用的信息,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秘密和……仇恨。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凤栖梧宦海龙吟请大家收藏:(m.zuiaixs.net)凤栖梧宦海龙吟醉爱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