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法矿业星球 734 号矿坑的底层永远没有真正的白天。
铁锈色的光线从百米高的通风井斜斜漏下来，在布满油污的维修通道地面上投下扭曲的光斑，像被血水浸透的破布。42℃的高温裹着机油、矿尘与金属锈蚀的混合气味压下来，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细小的沙砾，黏在喉咙里烧得发疼。传送带的钢支架早已被矿渣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吱呀作响的履带正运送着漆黑的铁矿，偶尔有碎矿块掉落，砸在通道壁上发出沉闷的 “笃笃” 声，很快就被远处矿机的轰鸣吞没。
云铮跪在传送带侧面的检修平台上，后背的工装早已被汗水浸透，贴在脊骨上凉得发僵。他的手指比同龄人的更粗壮，指节处布满细小的茧子 —— 那是常年拧螺丝、拆零件磨出来的印记，此刻正灵巧地旋开传感器的金属外壳。十七岁的少年没有多余的动作，古铜色的侧脸绷得很紧，只有眼睫在专注地颤动，盯着外壳里缠绕的导线。
“嘀 —— 嘀 —— 嘀 ——”
刺耳的警报声突然炸响，红色的故障灯在通道顶部疯狂闪烁，将周围的阴影切割得支离破碎。云铮的动作顿了顿，眼角的余光瞥见控制面板上跳红的 “全矿动力链路异常” 提示 —— 这是主传感器离线的信号，再过三分钟，整个 734 号矿坑的传送带系统都会停机，按矿区规定，停工每一分钟都要扣除底层矿工半个月的信用点。
他没有慌。左手从工装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装置 —— 外壳是用废弃矿灯底座拼的，屏幕是裂了三道纹的二手液晶屏，这是他自己攒的 “矿渣诊断仪”。指尖在布满划痕的按键上飞快敲击，屏幕瞬间亮起幽蓝的光，几条波动的曲线跳了出来，像在捕捉空气里看不见的震颤。
“不是线路断了，是传感器的信号接收器被矿尘堵了。” 云铮低声自语，声音被警报声盖得只剩一点尾音。他从工具包摸出一根细如发丝的铜线，一端缠在诊断仪的接口上，另一端小心翼翼地探进传感器的信号口 —— 动作轻得像在拆解一颗即将爆炸的手雷。
三十秒后，诊断仪的曲线突然平稳下来，红色警报灯 “咔嗒” 一声熄灭，传送带的吱呀声重新恢复了规律。云铮松了口气，刚要把传感器外壳装回去，身后就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带着劣质靴底碾过矿渣的 “沙沙” 声。
“磨磨蹭蹭干什么？三分钟了！再修不好，这个月的安全奖金你别想要了！”
工头李疤脸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铁板，他的啤酒肚顶在前面，沾满矿灰的安全帽歪在头上，一道疤痕从左眉骨斜划到下颌 —— 那是去年矿难时被掉下来的钢条划的，却成了他在底层矿工面前耀武扬威的资本。他一把推开云铮，粗黑的手指戳着控制面板，“我看你就是故意拖延！这传感器昨天才修过，怎么今天又坏了？是不是想偷懒？”
云铮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矿尘，没急着反驳。他从工装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个折叠式的数据本 —— 封面是用防水布缝的，里面记满了密密麻麻的维修记录，每一条都标着时间、故障类型、处理方式和检测数据。他翻到昨天的页面，递到李疤脸面前：“昨天 14 点 27 分修的是传动齿轮卡滞，更换了三号齿轮；今天是传感器信号口堵塞，矿尘浓度超标导致的，诊断仪的数据在这里。”
屏幕上的波动曲线清晰地显示着矿尘堵塞的时间点，与矿区的环境监测数据完全吻合。李疤脸的眼神闪了闪，伸手想把数据本挥开，却被云铮轻轻按住。
“矿区的规定，维修记录要保存三个月，您要是不信，可以调中控的备份。” 云铮的声音很平，没有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而且刚才警报响到第三十秒我就解决了，没超规定的一分钟处理时限。”
李疤脸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盯着云铮手里的数据本，又看了看恢复正常的传送带，喉咙里咕噜了几声，最终只能啐了一口矿渣：“算你小子机灵！下次再这么慢，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完，他甩着袖子，骂骂咧咧地走了，沉重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通道尽头。
云铮看着他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数据本的封面。防水布的触感很粗糙，让他想起养父母还在的时候 —— 养母总说，用旧衣服缝的东西最结实，就像人的心，经得住磨。养父则常拿着他攒的小零件，笑着说：“铮铮，你记住，机器比人诚实。它坏了，一定有原因；你修好了，它就会好好转，不会骗你。”
那时候他们住在矿坑外围的临时宿舍里，虽然小，却总飘着养母煮的野菜汤的香味。养父会教他认矿机的零件，养母会在他睡前给他擦去手上的油污。可半年前，一场 “意外” 的矿道坍塌，把他们永远留在了三百米深的地下 —— 矿区说是地质不稳定，可云铮后来偷偷查过，那天的矿道支撑钢条根本没按规定检修，是财团为了赶工期省下来的成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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