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和张家”四字如针,刺入延嗣肺腑。他强抑波澜,垂首道:“客官谬赞。小店粗陋,焉敢比肩百年名号。”
青年却兴致愈浓:“吾遍访天下名香,此香实属罕见。店家可否割爱十饼?另需上等栈香、甲香各五斤,配以蔷薇露十瓶。吾乃苏州织造府采办,姓陈名瑜,欲进献宫中贵人。”
延嗣暗惊,知遇大主顾,亦不敢怠慢,遂抖擞精神,精心拣选包扎。陈瑜付讫银两,临行忽道:“闻店家制香手法颇似旧日张家路数,莫非有渊源?”
延嗣手一颤,香饼险些跌落,忙道:“天下香道,万流归宗,些许相似,不足为奇。” 陈瑜目光如探灯般在延嗣脸上逡巡片刻,终未再言,策马而去。然其眼中深意,令延嗣心绪难平,如沸鼎蒸腾。
陈瑜一去月余。忽一日,其仆快马驰回,神色凝重:“张师傅!我家主人急请!前次所购之香,贵人甚喜,然府中有位姨娘新得此香,用后竟致胎动不安!主人焦灼万分,特请师傅速往查验!”
延嗣如坠冰窟,冷汗涔涔而下。他深知此乃灭顶之灾,纵使倾尽黄河之水亦难洗清。然事已至此,唯有面对。当即收拾药囊香具,随仆星夜兼程,奔赴苏州。
入得陈府,气氛肃杀。陈瑜面色铁青,引延嗣至内室。但见一美妇卧于锦榻,面色苍白,腹痛呻吟不止。案上博山炉内,青烟袅袅,正是延嗣所制沉水香。延嗣趋前,先屏息细辨空中气息,复取炉中香灰,指尖捻开,凑近鼻端深嗅,又取少许入口轻尝,眉头紧锁。
“如何?”陈瑜急问。
延嗣面色凝重:“此香,确为小人所制。然其中一味栈香,小人敢以性命担保,绝非出自净尘香坊!”
“哦?栈香另购自他处?”陈瑜追问。
延嗣摇头,目光如电,扫过室内:“非也。此香配方本无大碍,然……小人斗胆,请观夫人所用蔷薇露!”
侍女呈上玉瓶。延嗣启封细嗅,又取银簪蘸取少许,就灯细观,复以舌尖轻点,蓦然抬头,目光灼灼:“症结在此!此露绝非天然花露,乃以劣质沉渣,杂以麝猫阴丸、鸩鸟涎沫熬制,腥烈刺鼻,为掩其臭,更添过量铅粉!香气虽烈,实乃剧毒!与小人清正沉香相遇,寒热相激,邪毒直犯胞宫,故致夫人贵体违和!”
满室皆惊!陈瑜厉声喝问管事。管事面如土色,匍匐在地,供出为贪暴利,暗中以次充好,购此毒露。陈瑜勃然大怒,立命拿下严惩,急延名医救治。幸得延嗣点明毒源,救治及时,姨娘转危为安。
风波平息,陈瑜特设宴致谢。酒过三巡,陈瑜忽屏退左右,目视延嗣,缓缓道:“张师傅慧眼如炬,救我阖府于危难。然尚有一事,积压心头多年,今日不得不问——尊驾可识得此物?”
言毕,自怀中取出一方旧帕,层层展开,内裹半块羊脂玉佩!玉质温润,上雕螭龙穿云之纹,赫然正是延嗣当年典当于汴梁赌坊之物!
延嗣如遭电掣,手中玉杯“当啷”坠地,碎琼乱玉四溅!
“此……此乃……”延嗣浑身颤抖,语不成声。
陈瑜神色复杂,叹道:“此玉另一半,家父临终紧握于手。他名陈伯钧,当年在汴京,曾与一嗜赌败家的瑞和香铺少东相交。赌局之中,那少东输尽家财,竟以祖传龙涎香方为注,又以此玉为信物,称他日必赎。家父一时贪念,收下秘方。未几,惊闻张家老东家因此气绝身亡,少东亦不知所踪。家父悔恨交加,视此玉如毒瘤,常言:‘一念之贪,毁人名节,断人宗祀,罪孽深于渊海!’秘方更束之高阁,严令子孙永不得窥视启用。他郁郁而终,遗命我:‘若遇张氏后人,务必奉还香方,代父赎罪!’”
陈瑜言毕,自内室捧出一紫檀木匣,郑重置于延嗣面前。匣盖轻启,内里黄绢之上,墨迹历历,正是张家那失传多年的龙涎香方!
延嗣如痴如呆,手抚香方,又摩挲那半块残玉,冰凉刺骨,直透心髓。父亲呕血而亡的惨状,赵叟剪袍断义的决绝,风雪破庙的饥寒……前尘往事如怒潮翻涌,终化作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号!他仆倒在地,额角重重磕向青砖:
“陈公子!延嗣罪孽深重,万死难辞!此方……此方乃我当年亲手所输,何颜再取!只求公子……将此方……与这残玉……供于令尊灵前……告慰在天之灵……延嗣愿余生为仆,偿此滔天之债!”言罢,伏地恸哭,声震屋瓦。
陈瑜亦潸然泪下,急扶起延嗣:“张兄请起!家父之悔,在贪;张兄今日之痛,在悟。天道循环,使你我相遇,岂非为解此宿怨?香方当归原主,此玉亦当重圆。望张兄重振家声,方不负家父临终之愿,亦慰令尊九泉之灵!”
陈瑜力助延嗣,于汴梁御街旧址重开“瑞和香铺”。开张之日,延嗣沐浴焚香,于铺后小院设下香案,案上供奉父亲张诚及陈伯钧牌位。他亲手取出那失而复得的龙涎香秘方,置于案前,三跪九叩,泪落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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