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二年春,汴京琼林苑西府海棠初绽,如绛云覆雪。翰林院侍诏赵明诚,字德甫,奉敕检校大内秘阁古器。是日,天章阁掌钥内侍黄承恩,引德甫入藏珍库。库深九重,列鼎彝钟磬之属,铜绿斑驳,檀烟氤氲。承恩指西北隅楠木架曰:“此乃去岁孟冬,陕州河清,渔人于砥柱山阴得之古觚,形制诡谲,非夏非商,太常博士考月余未决,故请侍诏辨之。”
觚高尺二,色如玄漆,腹饰饕餮,足铸夔龙,双耳作螭首衔环状。德甫秉烛细观,见内壁斑驳处隐现蝌蚪之文,非篆非籀,以指抚之,触若冰刃。承恩忽噤声,袖中取素帛一方,展以示德甫:“此乃司天监少卿苏子瞻夜观天象,见紫微垣晦暗,太白犯斗,私录星图嘱某密呈。”帛上朱砂绘二十八宿,然奎宿与娄宿间,赫然添一赤色小星,芒角如针。
德甫沉吟:“《天官书》云‘奎为天豕,主沟渎’,娄乃牧苑之司。此客星犯位,莫非主河决苑焚之厄?”语未竟,铜觚忽自振,其声幽咽似妇人夜泣。承恩色变,几欲仆地。德甫以掌覆觚,凉气直透骨髓,蝌蚪文竟于烛下浮动若游鱼。
越三日,德甫闭户精拓觚文。墨甫干,拓纸现铭九字:“玄水竭,赤乌翔,甲子殇。”旁缀星图,与苏氏所绘无异。方惊疑,仆赵安踉跄入报:“启主人,司天监苏少卿…昨夜暴卒于观星台!”德甫掷笔而起,素帛飘落火盆,青烟腾作雀形。
时值花朝节,金明池畔冠盖如云。德甫佯作赏花,暗访苏府。灵堂寂寂,唯遗孀王氏泣诉:“亡夫临终执妾手,言‘青铜觚乃前朝戾帝所铸厌胜物,铭文所指甲子丙辰日,汴梁当有巨祸’。”言讫,袖出残纸半幅,乃子瞻绝笔,录《淮南子》“昔共工怒触不周山,天柱折,地维绝”句,旁批小字:“觚非觚,星非星,火德将衰水德兴。”
德甫夤夜归邸,秉烛翻检《宣和博古图》。忽闻瓦檐碎响,急吹烛伏案。窗隙窥见两黑影翻落院中,皆玄衣劲装,一人执吴钩,一人负革囊。钩者以刃撬书斋门,囊者倏然扬手,三点寒星直射德甫伏身处!德甫就势滚入紫檀案底,毒蒺藜“夺夺”钉入案面。钩者低喝:“搜青铜拓片!”忽闻西厢犬吠,巡夜武侯提灯过巷,黑影互视,腾跃如鹞逝于屋脊。
惊魂甫定,德甫忽忆及内府藏前朝《神宗实录》。翌日贿通守库老吏,得观元丰八年卷。见七月庚戌条载:“御史中丞沈括奏,洛阳故墟出青铜祭器,有司言乃汉戾太子巫蛊案余物。上命熔之铸新钱。”朱批御笔却道:“付大相国寺地宫封存。”德甫拊掌:“是矣!戾太子制器厌胜武帝,辗转埋于河洛。今出陕州,正合砥柱山乃古洛汭之说!”
五月端阳,汴河竞舸。忽传保康门瓦舍走水,烈焰映天三日不熄。德甫登开宝寺塔眺望,见火场青烟聚成巨蟒形,蟒首正指大相国寺。是夜,德甫乔装货郎潜入相国寺。于罗汉堂降龙尊者座下,觅得万历年间《地宫藏宝册》。册载:“汉铜觚九件,腹刻镇魇铭,元佑元年以黑犬血浸,铜符封。”然末页添蝇头小楷:“宣和元年腊月,内侍省请去其七,余二尊移天章阁。”
德甫悚然:“九觚去七,封印已破!”急返天章阁查档,守吏支吾半日,方吐实情:“去岁腊八,黄承恩奉中旨取走七觚,言为延福宫造太湖石盆景座。”德甫诘问:“中旨何人所颁?”吏颤指卷末花押——竟是以官家飞白体所书“勑”字,旁钤“宣和御笔之宝”朱印。
七月初,汴梁流言四起。童稚传唱俚谣:“青铜觚,摇摇摇,摇倒樊楼压断桥;赤乌鸦,叫叫叫,叫得黄河天上飘。”司天监奏彗星出奎娄,长三丈有余。官家诏集僧道于上清宫禳灾,德甫随班行礼。忽见黄承恩捧金盘过殿,盘中盛贡荔,其下衬锦竟绣九觚连星图!德甫佯失手碎玉圭,趁拾取时低问:“黄貂珰,七觚安在?”承恩面如金纸,以唇语示:“速离汴京!”言罢疾趋如飞。
德甫归途遭三轿围堵。轿帘微启,现当朝太师蔡京玉面:“赵侍诏雅好金石,然巫蛊事涉宫闱,宜慎言。”左轿传出枢密使童贯沙哑声:“陕州渔人已溺毙,苏子瞻婢女自缢,侍诏欲步后尘乎?”右轿冷笑乃开封尹盛章:“明日若见弹章,莫怪本府不念同乡之谊!”德甫长揖:“诸公可知九觚齐聚之日,即甲子丙辰之期?”三轿默然移去,街角遗落蔡京随侍牙牌一枚,阴刻“丙辰”二字。
中秋夜,德甫独坐荒园。举蔡京牙牌映月,见“丙辰”笔划间微嵌金丝,刮视乃“六月初一”小字。猛悟此非年号乃日期!翻历书查宣和二年六月初一,干支恰值甲子丙辰。距此仅剩九日!
翌晨,德甫闯宫门献觚。值殿将军阻之:“万岁昨夜心悸呕血,太医令戒绝朝议。”德甫跪呈血书:“九觚聚,汴梁危,请彻查内侍省!”忽有宫娥奔哭:“万岁…驾崩了!”霎时白幡蔽日,丧钟震宇。黄门侍郎厉叱德甫冲撞国丧,押入大理寺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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