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纯的加深排水沟,在这种饱和软泥地基和复杂暗河环境下,确实是事半功倍,甚至适得其反。这需要综合的治理方案。他脑海中瞬间闪过几个现代水利和地基处理的原理:引流、减压、加固……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那些在泥水中挣扎的身影,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嬴朔文书上那行小字——“体察”、“酌情优化工筹”。一股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涌动。他知道,这是一个展示能力、巩固地位的机会,也可能是一个赢得嬴朔更深信任的契机。但同样,任何“高效”的方案,都可能意味着对这些本就濒临极限的役夫,提出更高的劳动要求,加速他们的死亡。
是维持现状,看着他们被慢慢耗死?还是提出新方案,可能让他们在短期内承受更重的劳动,但或许……有一线长期改善的希望?
他的良知在煎熬。墨工的血痕未干,他不想再成为间接的刽子手。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窝棚里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役夫挣扎着探出头,浑浊的眼睛望了陈玄一眼,那眼神里没有期待,只有一片死寂的绝望,随即又无力地缩了回去。
那眼神,像一根针,刺破了陈玄的犹豫。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转向那名监工,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传令,所有排水作业,暂时停止。”
“停……停止?”监工愣住了,周围的役夫们也茫然地抬起头。
“对,停止。”陈玄重复道,然后对张禳说,“记录我的要求:第一,立刻调拨一批粗壮的毛竹和木料过来;第二,统计所有还能行动的役夫,按体力分组;第三,寻找附近可用于制作‘三合土’(石灰、黏土、沙子的混合物)的原材料……”
他开始口述一套结合了引流竹管、局部地基加固和优化排水路径的综合方案。这个方案初期需要投入大量人力进行准备工作,但一旦完成,将能极大缓解持续性的挖掘压力和渗水问题,从长远看,反而可能降低整体的劳动强度。
张禳飞快地记录着,眼中不时闪过惊异和钦佩的光芒。他看得出,这个方案极其精妙,远非秦朝现有的工程技术可比。
那名监工则是听得目瞪口呆,他从未听说过这样的治水方法。
陈玄没有解释原理,只是沉声道:“按我说的去做。若能成功,我会向嬴大人为尔等请功。若有人消极怠工,或暗中作梗……”他的目光冷冷地扫过那名监工,“你应该知道后果。”
监工浑身一颤,连忙躬身:“诺!诺!下吏这就去办!”
命令下达,整个涌泉区仿佛被注入了一丝微弱的活力。役夫们虽然依旧疲惫,但眼神中多少有了一些变化,那是一种对未知的茫然,或许,也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对改变现状的期盼。
陈玄亲自在现场指挥,指导他们如何劈开毛竹制作引水管,如何按比例混合三合土,如何选择最佳的引流路径。他的身影在泥泞中忙碌,官服下摆早已沾满泥浆,但他浑然不觉。
天色渐晚,初步的准备工作总算有了个头绪。陈玄站在一处稍高的土坡上,看着下方在暮色中依旧忙碌的人群,心中五味杂陈。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是对是错。这个方案能成功吗?就算成功了,又能真正改善这些人的处境多少?还是仅仅为这座吞噬生命的巨大陵墓,又增添了一分“效率”?
张禳走到他身边,低声道:“陈师,此法若成,必再惊动上下。只是……初期的劳役强度,确实不小。我方才清点人数,又有两人……没撑过去。”
陈玄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闭上了眼睛。果然……还是无法避免吗?技术的双刃剑,无论他如何挣扎,似乎总会染上鲜血。
就在这时,一名穿着普通役夫服色、但眼神精悍的年轻人,借着传递物料的机会,悄无声息地靠近陈玄,将一个揉成一团的小小泥块,塞进了陈玄虚握的手中,然后迅速低头离开,消失在人群中。
陈玄心中一震,不动声色地握紧泥块,直到返回临时歇息的窝棚,才借着一丝缝隙透入的月光,将泥块捻开。里面包裹着一小片薄薄的、边缘粗糙的鞣皮,上面用炭笔画着一个极其简易的图案——那是一只抽象的眼睛,瞳孔的位置,点着一个墨点。
墨工!
这是墨工留下的记号?还是……指向墨工之眼的暗示?
这图案是什么意思?是谁送来的?是警告,还是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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