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九的拳头带着风劈下来时，顾昭甚至闻到了他袖口熏了二十年的雪茄焦苦。
这股气味混着展厅里冷白的灯光，让他想起三天前在玉衡轩后巷捡到的那半块残玉——当时残玉也是这样发烫，烫得他指腹发红，然后在他掌心映出韩氏拍卖行地下仓库的结构图。
"顾昭！"
这声暴喝震得展柜玻璃嗡嗡作响，韩九的西装前襟已经扯开，露出里面绣着金线的黑衬衫。
他原本油光水滑的背头乱成鸡窝，肥肉堆叠的下巴上还挂着刚才吼得太急时溅出的唾沫星子。
顾昭盯着那滴唾沫坠向自己肩头，突然听见侧门方向传来布料摩擦的轻响。
是影十一。
那个总在巷口抽烟的黑风衣男人像片叶子似的飘过来，横臂一挡就架住了韩九的腕子。
顾昭看见影十一虎口处那道月牙形刀疤——上个月他替影十一修复过一枚青铜扳指，刀疤正是当年护着扳指挡刀时留下的。
"九爷这是要行凶？"影十一的声音像砂纸磨铁棍，他另一只手按在韩九后颈，稍一用力，胖男人就踉跄着撞进展柜，把旁边的汝窑笔洗撞得转了个圈。
展厅突然响起金属锁扣的咔嗒声。
顾昭转头，正看见苏绾垂在身侧的手松开遥控器，她无名指上的翡翠戒指在灯光下泛着冷光——那是苏家传给嫡女的"定风戒"，他在《守灵人秘录》里见过记载，能屏蔽方圆百米的电子干扰。
"韩会长，"苏绾的声音比空调出风口的风还凉，她举起手机，屏幕上跳动着"国家文物备案中心已接收数据"的绿色提示，"您非法持有、篡改一级文物的证据，此刻正在同步到六省三市的文物稽查系统。"
韩九的脸从惨白涨成猪肝色，他猛地甩开影十一的手，转身扑向那个叫艾德里安的金发男人。
但刚迈出两步就僵在原地——展厅四个角落的安保门同时降下铁闸，警报声像尖针似的扎进人耳朵。
"顾昭！你他妈到底..."
"看瓶子。"顾昭打断他。
腕间残玉的热度突然窜到顶点，烫得他几乎要松手。
梅瓶在他掌心轻颤，釉面原本细密的开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青灰色的釉光里浮起淡金色的纹路——那是他用点化之力唤醒的灵脉。
人群突然爆发出惊呼。
顾昭顺着众人视线抬头，看见梅瓶上方浮起一道半透明的身影。
那是个穿靛青粗布短打的匠人，右耳缺了半块，左手食指缠着褪色的粗布绷带——和《天工开鉴》里记载的"玉衡一脉初代守器人周铁山"分毫不差。
"韩氏小儿！"匠人的声音像古钟震颤，他枯瘦的手指直指韩九，"三百年前我受陆家所托，在瓶底刻下'守器三百年，归玉衡一脉'，你祖父韩鹤年却用酸蚀法磨去铭文，换了假底款！"
韩九踉跄着后退两步，后腰撞在展柜角上。
顾昭看见他喉结剧烈滚动，额角的汗顺着法令纹淌进领口，刚才还硬撑的狠劲全泄了，只剩满嘴胡话："胡说！
我韩家...我韩家世代行善..."
"你更狠！"匠人身影突然拔高，袖口翻卷间露出腕上一道暗红刺青，"为了启'命启之地'，你竟用三十六名修复师的血养这瓶子！
小陆他曾祖父...就是被你推进熔炉的！"
"砰！"
西侧传来高跟鞋磕地的脆响。
顾昭转头，正看见程婉儿猫着腰往安全门挪，她平时精心打理的波浪卷发散了半边，珍珠耳坠歪在锁骨上。
但才挪两步，就被一道身影截住——是柳如烟，苏家旁支那个总爱穿墨绿旗袍的女人。
"程小姐这是要去哪儿？"柳如烟轻笑，指尖捏着张泛黄的纸，"你父亲程伯年一九年死于仓库火灾...可有人看见，火灾前半小时，韩氏拍卖行的车刚从仓库开走。"
程婉儿的脸瞬间白得像展厅的白墙。
她盯着那张纸，突然伸手去抢，却被柳如烟轻巧避开。"当年你父亲发现韩九在修复的瓷片里掺尸粉，"柳如烟的声音甜得发腻，"现在，你是想步他的后尘，还是..."
"我说！"程婉儿突然瘫坐在地，抱头哭嚎，"韩九让我仿造底款，说等瓶子'活'了，能解他儿子的血煞...我、我就是个打工的啊！"
展厅突然涌进穿藏蓝制服的人。
顾昭认出那是海关缉私局的臂章——苏绾之前说"同步数据"，原来连海关都惊动了。
韩九还在挣扎，被两个高个警员反剪着手臂按在地上，他的鳄鱼皮腰带扣撞在大理石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顾先生。"小陆的声音带着哭腔。
顾昭低头，看见这个平时唯唯诺诺的年轻人捧着那页修复手札，双手抖得像筛糠，"我曾祖父说...说这瓶子该回陆家。"
顾昭摸出随身带的竹拓包。
梅瓶底款的拓印纸在他掌心还带着温度，他轻轻放在小陆摊开的手心里："这是周师傅当年刻的真款，该物归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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