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的指尖刚扣进香炉底座的缝隙，指节便因用力而泛白。
青铜炉座的锈迹蹭在他虎口，带着陈年土屑的粗糙触感，混着晨雾里未散的潮意，像根细针往皮肤里扎。
"咔。"
轻响惊得他后颈汗毛倒竖。
苏绾覆在他手背的手跟着一颤，冷香混着松烟墨的气息扑面而来——是她惯用的沉水香膏，总在鉴宝时用来压心绪。
顾昭这才察觉自己呼吸有多急，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颤音，像漏了气的风箱。
泥土混着碎石簌簌往下掉。
顾昭半跪着，膝盖压在潮湿的苔藓上，凉意透过牛仔裤渗进来。
他望着炉座下露出的金属反光，喉结滚动两下——那不是普通的土，是被火烧过的焦黑，还缠着几缕碳化的丝线，像极了...师父常说的"誓火残绪"。
"昭儿。"苏绾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精准地兜住他飘远的神思。
她指尖在他腕间轻轻一掐，是两人约好的"回神"暗号。
顾昭深吸口气，指尖缓缓插进焦土里。
第一捧土翻起来时，金属碰撞声清脆地响了。
顾昭的指尖先触到一片尖锐——边缘呈锯齿状，像被利器生生掰断的玉料。
他屏住呼吸，拇指抹开表面薄灰，墨玉特有的幽光便透了出来，在晨雾里泛着青。
"是墨玉。"苏绾凑近些，发梢扫过他耳尖，"和你之前在石碑上按的那块...纹路对得上。"
顾昭没说话。
他能感觉到掌心的震颤——不是手在抖，是墨玉碎片在发烫。
灵脉波动顺着指腹往血管里钻，像极了暴雨前的蚁群迁徙，麻麻痒痒的。
他闭了闭眼，舌尖抵着上颚，这是师父教的"灵感屏蔽"法，用来过滤古物自带的杂乱情绪。
当他再睁眼时，墨玉碎片在他掌心浮起半寸。
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原本参差不齐的断口泛着莹润的光，像被时光重新捏合的伤口。
空中突然泛起涟漪，一行朱砂色的文字从涟漪里渗出来，笔画苍劲如刀刻："玉衡守誓，千年不悔。"
"这是..."顾昭的声音哑了。
他看见文字边缘浮着细碎的金斑，像极了《天工开物》里记载的"契文金"，只在最古老的誓约器物上出现。
苏绾的手指攥住他衣袖，力道大得几乎要扯破布料："《守灵典录》里写过，'誓约之玉'以守灵人本命血祭，刻下的契约能穿透千年。
你师父的玉衡轩...原来真的在核心体系里。"她顿了顿，喉结动了动，"我父亲当年重伤前，也说过'玉衡'二字。"
顾昭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想起前一晚在旧书摊翻到的《守灵人秘辛》残页，里面夹着张泛黄的合影——穿靛青官服的男人抱着个襁褓，背后的匾额正是"玉衡轩"。
原来那不是普通的旧照，是他和师父的...
"嗒、嗒、嗒。"
脚步声从庙外传来，像敲在人心上的鼓点。
顾昭迅速把墨玉塞进怀里，转身时看见夜枭倚在断墙上，墨色衣摆沾着晨露，发间的青铜铃没响，却比之前更让人脊背发凉。
"顾先生。"夜枭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的刀刃，"墨衣先生让我带句话。"他从袖中抽出封信，信笺边缘焦黑，像是从火里抢出来的，"三日后亥时，玄影阁。"
顾昭接过信，指尖触到朱砂的凸起——是手写的，笔锋凌厉如剑："真相，只属于愿意承担代价之人。"
"你师父还活着。"夜枭突然开口，目光扫过顾昭怀里的墨玉，"但守灵人的誓约不是过家家，救他需要...舍弃。"他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比如你现在的生活，比如你刚找到的真相，比如..."他笑了笑，"你身边这位苏小姐的安全。"
苏绾往前跨了半步，高跟鞋碾过碎石的声响格外清晰："你在威胁我？"
"不敢。"夜枭的青铜铃终于响了，"只是提醒。"他消失在晨雾里时，顾昭看见他脚边有张纸片被风卷起——是半张地图，边角印着片柳叶纹。
"顾昭？"苏绾的手落在他肩上，"你在看什么？"
顾昭弯腰捡起那张地图，背面有行小字："归墟入口，按图索骥。"字迹是柳叶刀的，带着他惯常的狂草笔锋。
他捏着地图的手指微微发颤，突然想起三天前在旧物市场，柳叶刀拍着他肩膀说的话："小顾，有些路你必须走，但别信所有人。"
"三日后。"顾昭把地图和墨玉一起收进贴身口袋，抬头时目光灼灼，"玄影阁，我会去。
但我师父，我要带他回来；苏绾，你要平安；玉衡轩..."他摸了摸胸前的碎片，"千年不悔的誓约，该由我来续。"
晨雾渐渐散了。
庙外传来汽车鸣笛声，是苏绾的车到了。
顾昭转身要走，却瞥见香炉底座下还有片反光——是块碎瓷，和昨夜拼出的缠枝莲正好凑成完整的莲花纹，花瓣里的"守"字在阳光下泛着幽光。
他蹲下身捡起碎瓷，突然听见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吟诵声，像是从千年之前传来的回响："玉衡守誓，千年不悔..."
苏绾在车边喊他："该走了，还要去鉴定所比对《守灵典录》的记载。"
顾昭应了声，把碎瓷和地图一起收好。
后视镜里，破庙的飞檐渐渐远了，可他能感觉到怀里的墨玉在发烫，像团越烧越旺的火——这把火，要烧穿所有的迷雾，要烧出真相的形状。
而柳叶刀留下的地图，正静静躺在他口袋里，等着被展开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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