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老人今夜未持外物,只是将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捋了又捋,仿佛那褶皱里藏满了故事。油灯的光将他佝偻的身影投在墙上,拉得细长,恍若一个身着官袍、水袖逶迤的影子。“画皮夺舍,绢素留魂。今夜,老朽不说画,不说魂,只说一件袍,一座戏台,一场唱不尽、怨难消的……轮回悲欢。”
漯河边上有个“庆丰班”,是个勉强糊口的草台戏班子。班主姓胡,是个干瘦精明的老头,班子里拢共不到十人,行头破旧,只能跑跑乡间庙会,演些《拾玉镯》、《小放牛》之类的小戏。这年夏天,戏班歇在一个废弃的河神庙里,连日大雨,阻了行程,也断了生计。
庙宇破败,唯剩一座戏台还算完整,台板吱呀,蛛网遍布。胡班主愁眉不展,领着众人清理后台杂物,指望能找出些值钱玩意儿换米。在戏台角落,他们发现一口蒙尘的旧木箱,箱上铜锁早已锈蚀。撬开一看,里面竟整整齐齐叠放着一套戏服!
那是一件旦角穿的大红宫装,虽是旧物,却保存得极好。缎面光滑,彩绣辉煌,金线盘绕的凤凰栩栩如生,袖口裙摆处缀着细密的珍珠流苏,灯光下流光溢彩。更奇的是,袍服旁还放着一顶点翠头面,凤钗珠花,精美绝伦,绝非他们这等草台班子能有的行头。
众人啧啧称奇,班中唯一的旦角,一个叫小云雀的姑娘,更是爱不释手,忍不住将那宫装往身上比划。说来也怪,那袍服尺寸竟似为她量身定做,穿上后,原本略显稚气的小云雀,顿时平添了几分华贵气度,眼波流转间,竟有了一种说不出的风韵。
胡班主眼珠一转,计上心头。他让众人守口如瓶,决定就拿这套行头,排一出大戏《贵妃醉酒》,去下一个大镇子的庙会搏个彩头。
戏班日夜赶排。小云雀一穿上那身红袍,戴上头面,便如同换了个人。平日唱腔尚有瑕疵,身段也嫌生涩,此刻却字正腔圆,韵味十足,那“海岛冰轮初转腾”一段,唱得是婉转缠绵,哀怨入骨,身段更是婀娜多姿,将杨玉环的醉态与悲凉演绎得淋漓尽致。连班里的老戏骨都看呆了,说这丫头莫非是祖师爷赏饭,开了窍了?
只有小云雀自己心里发毛。每次穿上那袍服,她便觉得周身冰凉,尤其是后背心口处,仿佛贴着一块寒玉。而且,她时常会生出一些不属于自己的念头,一些深宫幽怨、情爱纠葛的片段,会无端闯入脑海。夜里做梦,总见一个穿着同样红袍的女子,在空旷的宫殿里甩着水袖,咿咿呀呀地唱,看不清脸,只觉那背影无限凄凉。
胡班主可不管这些,他只见戏排得顺,仿佛已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到了庙会那日,《贵妃醉酒》一炮而红!小云雀的“杨贵妃”倾倒了全场,喝彩声几乎掀翻了戏棚。赏钱如雨点般扔上台,庆丰班从未如此风光。
自此,庆丰班靠着这出《贵妃醉酒》和那身神秘的红袍,竟渐渐有了名气,开始接到一些像样的堂会。小云雀成了台柱子,但她也越发憔悴。那袍服似有千斤重,每次卸妆脱袍,都如同虚脱。她变得越来越沉默,眼神时常空洞地望着远方,偶尔会哼唱一些无人听过的、极其悲戚的曲调。
一次,给一家大户唱堂会,那家老爷多喝了几杯,竟借着酒意上台调戏“杨贵妃”。小云雀(或者说被袍中某种意识主导的她)勃然变色,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锐利,水袖一甩,竟将那老爷抽了个趔趄!口中唱词也陡然转为尖利,不再是贵妃的哀怨,而是一种刻骨的诅咒与愤恨,满座皆惊!
胡班主慌忙救场,事后虽赔礼道歉,但心中骇异万分。他开始留意那件红袍,发现每逢月圆之夜,那袍子便会隐隐泛出暗红色的光泽,像是浸过血。他偷偷请了个略懂风水的先生来看,那先生一见袍子便脸色大变,连呼:“凶物!大凶之物!此袍怨气冲天,乃前朝冤死的伶人遗物,穿着它唱戏,无异于引鬼上身!快烧掉!快!”
胡班主贪恋这袍子带来的名利,犹豫不决。可小云雀的状况越来越糟,有时在台上唱着唱着,便会突然晕厥,醒来后全然不记得方才之事,只觉浑身冰冷。她开始害怕那件袍子,一靠近便心悸不已。
这夜,戏班又宿在一座破庙。月圆如盘,清辉遍地。小云雀半夜惊醒,只见那件大红宫装,竟自行从箱中飘出,悬浮在半空,缓缓舒展,如同一个无形之人正穿着它!袍服上的金凤在月光下仿佛活了过来,眼珠转动,流苏无风自舞,发出细碎的、如同啜泣的声响。一个幽怨的女声在庙中回荡,唱着那未尽的悲曲:
“……人生在世如春梦,且自开怀饮几盅。望陛下……望陛下……你害得我好苦啊……!”
小云雀吓得魂不附体,尖叫起来。胡班主与众人都被惊醒,见此情景,个个面如土色。胡班主终于狠下心来,想起风水先生的话,吼道:“快!快把这妖物烧了!”
众人鼓起勇气,拾来柴火,将那悬浮的红袍围在中间,点燃烈火。火焰腾起,那袍服在火中剧烈扭动,发出凄厉刺耳的尖啸,仿佛真有活物在其中挣扎!火星四溅中,隐约可见一个扭曲的女子面容一闪而过。足足烧了半个时辰,那袍子才化为灰烬,尖啸声也渐渐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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