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被人拧干的墨汁,一点点渗进丹房的窗棂。尹喜坐在青石蒲团上,手里捏着柄竹刀,正细细刮着青铜鼎沿的药垢。那鼎是前朝遗物,腹身铸着缠枝莲纹,只是常年炼丹,纹路里积了层黑褐色的垢,得用竹刀顺着纹路慢慢剔,稍一用力就会刮花古纹。他的动作轻得像拈着片羽毛,竹刀与铜面相触,发出“沙沙”的轻响,倒比炉子里的炭火声更显清亮。
玄元坐在对面的梨木凳上,膝头摊着本《黄庭经》。风从窗缝钻进来,掀得书页哗哗响,像只不安分的雀儿。他的目光落在“八景二十四真”的字句上,可那些字像活过来似的,转瞬间就变成了方才农户老张那张哭皱的脸——老张的黄牛丢了,那牛通人性,春耕时会自己拉着犁绕田埂走,去年玄元下山买米,还见过那牛站在溪涧边,用舌头给老张舔汗。
“心乱了?”尹喜忽然开口,声音里裹着炭火的温吞。他放下竹刀,取过浸在清水里的布巾,慢慢擦拭鼎身。铜面被擦得发亮,映出他清瘦的轮廓,鬓角的白发像落了层霜,却半点不显颓唐,反倒有种经霜后的沉静,像浸在水里的墨画,浓淡相宜。
玄元捏着书页的指尖泛白,指腹把“紫霞灌顶”四个字都磨得起了毛边。他点了点头,喉结动了动才出声:“张叔说,那牛是家里唯一的劳力,丢了就没法耕地了。他婆娘卧病在床,娃还在襁褓里,这牛……”话没说完就卡住了,心里像堵着团浸了水的棉絮,又沉又闷。
尹喜往鼎里添了把松针,青绿色的针叶落进炭火里,“噼啪”跳了跳,火星溅到鼎壁上,瞬间灭了,倒把那处的铜面映得亮了亮。“你看这鼎,”他屈起指节敲了敲鼎壁,声音沉得像撞钟,在丹房里荡开圈涟漪,“要炼丹,先得把内里擦干净,半点药垢都不能留。不然炼出来的不是丹,是毒。”
他拿起竹刀,指着鼎底那些细密的纹路:“这些沟沟壑壑,就像心里的缝,一点愁绪钻进去,日子久了就成了垢,再想清都清不掉。老张的难处该记挂,但不能让那点愁绪黏在心上,成了洗不掉的垢。”
玄元望着鼎里跳动的火苗,那火苗忽明忽暗,倒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一会儿拉得老长,一会儿缩成个团。他忽然想起今早扫丹房时,梁上悬着张蛛网,沾了片枯叶,他顺手拂掉,蛛网却颤了半日,连带着缠在上面的晨露都抖落了,像掉了串碎珠子。那时只觉蛛网娇弱,此刻才懂,心就像那蛛网,一点尘埃都能让它晃个不停——就像此刻,他明明知道该静心看书,可老张的哭声总在耳边绕,像只赶不走的秋蝉。
“可……”他还想辩解,想说修行之人本就该慈悲为怀,却被尹喜打断。尹喜从墙角的药篓里拈出株紫苏,叶片上还沾着晨露,晶莹剔透的,在炭火的光里像颗小太阳。他抬手把紫苏丢进鼎里,露珠坠进炭火,滋啦一声化成白汽,裹着股清苦的香气漫开来。
“我不是让你铁石心肠。”尹喜的声音混着药香,倒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暖意,“是让你像这鼎,能容得下松针,也容得下露水,却不会让松针滞在底,露水粘在壁。老张的事,你明日托巡山的猎户留意便是,他们常年在林子里转,鼻子比狗还灵。”
他指着鼎中升起的烟,那烟笔直地往上走,到了鼎口才轻轻打了个旋,慢悠悠地从丹房顶上的气窗钻出去。“你看,气要往上走才成丹,总往下沉,不就成了淤堵?你这心啊,就像被那点愁绪坠着,怎么能静得下来?”
玄元合上书,指尖在封面上轻轻摩挲。书皮是用楮树皮做的,糙得能磨掉指纹,可他摸了半日,倒摸出点安心来。他想起昨日练剑时,总想着“要快点精进,好早日帮师父分忧”,结果剑尖总抖,连最基础的“白蛇吐信”都练得歪歪扭扭。那时师父没骂他,只说“急于求成,便是心魔”,此刻才算咂摸出味来——原来急着做好事,和急着求成就,都是把心悬在了半空,风一吹就晃。
“那……怎样才算心持清醒?”他抬头时,见尹喜正从木盒里取出块莹白的云母石,石面光滑得能照见人影,连他鬓角的碎发都看得一清二楚。尹喜把云母石放进鼎底,炭火的光透过石面映上来,倒像在鼎里铺了层月光。
“你看这云母,”尹喜指着石面,玄元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石面上映着跳动的火光,映着自己微蹙的眉,还映着丹房角落里那只缩在草堆里的老猫——那猫是前几日从山外捡来的,断了条腿,此刻正眯着眼打盹。“它能映出火光,却不会被火烤化;能照见人影,却不会跟着人影动。”
尹喜忽然对着鼎口吹了口气,鼎中火星溅起,像撒了把星星,云母石上的光影晃了晃,随即又稳了,连那老猫的影子都没歪半分。“心就该像它,事来能应,事过能净,不留半点痕。老张丢了牛,你帮他寻便是,寻得到是缘,寻不到也别揪着不放——天地万物,各有定数,你揪着心也没用,反倒把自己的道心搅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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