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篷船破开晨雾时,善胜皇后正站在岸边的礁石上。礁石被海浪啃噬得坑坑洼洼,带着咸涩的潮气,她赤足踩在上面,冰凉的触感顺着脚心往上爬,却抵不过心口的滚烫。指尖攥着的素色帕子早已被泪水浸得发潮,边角洇开一圈圈深色的水痕,像她此刻混沌的心事。海风吹乱了她的松鬓,几缕青丝粘在脸颊上,沾着细碎的浪沫——方才驾着画舫追出港口时,浪头拍上船舷,打湿了她的凤袍,明黄的缎面上晕开大片深色的水渍,她却丝毫未觉。
“娘娘,风大,回去吧。”身后的内侍捧着件素色披风,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小心翼翼的劝诫,“殿下既已决意西行,您这样追着,反倒让他分心。”披风上绣着暗纹的云鹤,是去年玄元亲手为她挑的花样,说“母后穿素色最好看”。
皇后没回头,目光死死锁着远处海平面上那点越来越小的船影。那船影像枚褪色的墨点,被晨雾晕得模糊,却牢牢钉在她的视线里。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碎裂的颤音:“他才十六岁啊……”话音刚落,喉间涌上一阵哽咽,她用力攥紧帕子,指节泛白,“前儿还缠着我要蜜饯,蹲在御膳房的灶台边,看刘嬷嬷熬青梅酱,鼻尖沾着点糖粉,怎么忽然就成了‘玄元’,要去那万里之外的武当山?”
话未落,眼泪又滚了下来。不是无声的垂落,而是带着压抑的抽气,砸在礁石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很快被海风舔舐干净,仿佛从未落下过。
三日前玄元辞别时的模样,此刻正清晰地浮在眼前。那日是谷雨,御花园的牡丹开得正好,少年穿着她亲手缝的青布袍,领口绣着朵小小的玄参花——他说“修道之人当学玄参,耐得寒苦”。他就站在宫门口的铜狮旁,身形还带着未脱的少年气,对着她深深一揖,青布袍的下摆扫过石阶,扬起细小的尘埃。“母后,儿臣此去,非为贪玩,是为求道。”他的声音清朗,像山涧的泉水,“待他日有成,必归来侍奉您左右。”
那时她只当是孩子气的志向,笑着从袖中摸出个蜜色的纸包,塞到他手里。那是她亲手做的陈皮梅,用去年的青柑皮腌的,酸甜得正好。“早去早回,”她替他理了理衣襟,指尖触到他颈后温热的皮肤,“路上别贪凉,到了武当山,记得给家里捎信。”他点头时,鬓角的碎发扫过她的手背,痒痒的,像小猫的尾巴在挠。
直到昨夜三更,内侍慌慌张张撞进寝殿,手里捧着封折叠整齐的明黄锦书,她才知一切不是戏言。东宫早已人去楼空,书案上摆着那枚象征储君身份的玉印,旁边压着他的手书,字迹还带着少年人的飞扬,却写着“儿臣玄元,愿弃储君之位,往武当求道,以证天地大道,不负苍生”。最后那句“暂别母后,勿念”,看得她心口像被生生剜去一块,疼得喘不过气。
“备船。”皇后忽然转身,语气斩钉截铁。凤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往日温婉的眼眸此刻燃着执拗的光,像两簇不肯熄灭的火苗。“就是划,我也要划到他跟前,再看他一眼。”
内侍大惊,手里的披风“啪嗒”掉在礁石上:“娘娘!万万不可!”他膝头一软,几乎要跪下去,“海上风浪无常,昨夜钦天监还说今有恶风,您万金之躯……”
“我是他娘。”皇后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她弯腰拾起披风,随手搭在臂弯,赤足走下礁石,海浪漫过她的裙裾,冰凉刺骨。“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从尺许长的婴孩养到如今的半大少年,别说风浪,就是刀山火海,我也得去追。”
一艘小巧的画舫很快备妥,没有挂龙旗,连船桨都换成了最普通的杉木桨,只在船檐下系了串玄元小时候编的平安结——红绳已经褪色,却被她一直收在妆匣里。皇后亲自掌舵,宫女要替,被她挥手斥退:“我自己来。”她的手腕上还留着常年绣花留下的薄茧,握在粗糙的桨柄上,很快磨出淡淡的红痕。船桨没入水中,溅起的浪花打湿了她的袖口,混着泪水往下滴,她却浑然不觉,眼里只有那越来越近的乌篷船影。
海面上的雾渐渐散了,阳光像融化的金子,铺在水面上,晃得人睁不开眼。玄元正坐在船头翻看丹经,书页被海风掀起,发出哗哗的轻响。他穿着件月白的道袍,是临走前换上的,领口还没来得及绣上道号。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喊,细听之下,竟带着他从小听到大的温柔语调:“吾儿——玄元——”
他猛地抬头,手里的丹经“啪嗒”掉在甲板上。只见一艘画舫正破浪而来,船头那抹明黄的身影,不是母亲是谁?凤袍被海风掀起,露出里面素色的中衣,她正拼命挥着手,发髻散乱,脸上的泪水在阳光下闪得刺眼,像碎掉的星辰。
“母后!”玄元心头一紧,起身时带翻了身旁的水罐,清水泼在甲板上,蜿蜒成小溪,很快被海风吹干,只留下淡淡的水痕。他想让船夫停船,指尖刚触到船舷的竹栏杆,冰凉的触感忽然让他想起临行前父亲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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