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彻底笼罩了校园,寝室的日光灯发出稳定而略显清冷的光。白天的喧嚣渐渐沉淀,属于夜晚的、更为私密的空间氛围开始弥漫。
李悦正对着她桌上那面精致的带灯化妆镜,细致地涂抹着新买的口红,是一种很鲜亮的粉色调。她左右偏着头欣赏,随口问道:“哎,你们说我这支新色号怎么样?刚上市的,专柜都快断货了。”
张萌刚结束和家里人的视频通话,合上她那台银白色的笔记本电脑,探头看了一眼:“还行,挺显白的。不过我觉得你昨天那支橘调的更好看。”她说着,从床下拖出一个崭新的健身包,开始往里面塞运动服和毛巾,“我晚上去健身房,有氧四十分钟,谁也别想拦着我减肥。”
王雪则戴着耳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手指在机械键盘上敲打得飞快,屏幕上密密麻麻全是英文文献。她手边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是从家里带来的进口咖啡机现磨的,香气浓郁,与苏晚晴搪瓷缸里白开水的味道泾渭分明。
苏晚晴坐在自己的书桌前,面前摊开着《金融学原理》和笔记本。她试图把今天课上讲的机会成本概念再消化一遍,但室友们自然而然的对话,像无形的丝线,不断牵引着她的注意力。
口红、色号、专柜、断货……这些词汇对她来说遥远又陌生。她唯一拥有的一支润唇膏,还是临走时娘塞给她的,装在一个小小的、已经被磨掉了字的铁盒里。
健身房、有氧、减肥……在她过去的认知里,体力消耗只与农活和山路有关,是为了生存和走出大山的必要付出,从未与“塑形”和“减肥”这样的概念联系在一起。
进口咖啡、机械键盘、全英文文献……这些更是她从未接触过的世界。她甚至连电脑开关机,都是在开学前缠着村支书家上过高中的儿子临时学的,操作得磕磕绊绊。
她们讨论着周末去哪里逛街,哪家网红餐厅打卡,最新上映的电影票房如何。每一个话题,苏晚晴都插不进嘴。她像是误入他人剧场的观众,台上演绎着光鲜亮丽的生活,而她只能缩在角落,紧紧抱着自己那点寒酸的行李和沉重的心事。
“苏晚晴,”李悦忽然转过头,看向她,“周末我们打算去南京路逛逛,你要一起吗?”
邀请是善意的。苏晚晴能看出来。但她几乎是本能地、慌乱地摇了摇头:“不,不了,我……我周末要去图书馆预习功课。”
她撒了谎。不是因为不想去,而是因为不能去。她兜里那有限的生活费,经不起任何“逛街”的消耗。哪怕只是看看,她也怕自己眼底的羡慕和囊中的羞涩会暴露无遗。
李悦“哦”了一声,也没多劝,转回头继续摆弄她的口红。
张萌拎起健身包,风风火火地出门了。王雪依旧沉浸在文献的海洋里,敲击键盘的声音成了寝室里唯一的背景音。
苏晚晴重新将目光投向书本,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无形的墙,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它不在言语的冲突里,不在刻意的排斥中,它就存在于这日常的、不经意的瞬间——存在于她们随手放在桌上的化妆品价格标签上,存在于她们讨论消费时那种理所当然的语气里,存在于她们对未来生活那种她无法企及的从容规划中。
她成了这间四人寝室里,一个彻头彻尾的沉默的旁观者。
她默默地合上书,拿起脸盆和毛巾,轻声说:“我去洗漱。”
没有人回应。李悦在哼着流行歌曲试歌,王雪戴着耳机与世界隔绝。
苏晚晴端着盆,走出寝室,轻轻带上门,将那片她无法融入的热闹与光鲜关在身后。走廊的灯光比寝室里暗一些,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独自走向水房的方向。
她知道,有些距离,不是靠坐在同一间屋子里就能拉近的。有些山海,横亘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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