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了周汝信省长半个月,我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风格”。
这种风格,不是开会时的慷慨陈词,也不是文件上的漂亮批示,而是融于一言一行、浸入工作骨髓的独特印记。它像一套无形的密码,我需要快速学习和破译,才能在这个新岗位上生存下去。
周一早上七点整,我准时出现在省长办公室门口,手里拿着熨烫好的报纸和泡好的浓茶——茶叶是他习惯的龙井,量比寻常多一半。这是前任秘书交接时,反复强调的“基本操作”。
门虚掩着,我轻轻推开。
周省长已经坐在办公桌后了,鼻梁上架着老花镜,正对着一份文件凝神。晨光透过窗户,给他花白的鬓角镀上一层浅金。
“省长,早。”我低声问候,将报纸和茶放在他手边顺手但不碍事的位置。
“嗯。”他从鼻子里应了一声,头也没抬,目光依旧胶着在文件上,右手食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我屏息静立,知道这是他在深度思考时的习惯。办公室里只剩下挂钟的滴答声和他手指的敲击声,交织成一种无形的压力。
大约过了一分钟,他忽然抓起红蓝铅笔,在文件某处狠狠划了一道,力道之大,几乎要戳破纸背。随即,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端起茶杯吹了吹,呷了一大口。
“致远,”他终于看向我,眼神恢复了平时的清明,“这份关于开发区土地集约利用的汇报,你看过了吗?”
我心里一紧。这份材料是上周五下班前才送来的,按理说,我作为秘书,应该提前研读并提出初步处理建议。
“看过了,省长。我认为其中关于提高投资强度的标准,可能有些冒进,下面执行起来容易搞‘一刀切’,反而挫伤积极性。”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周省长不置可否,手指点了点他刚才划杠的地方:“问题是这里!含糊其辞!‘酌情处理’、‘特殊情况特殊对待’?标准就是标准,留这么多口子,是等着别人来钻,还是给自己推卸责任留后路?”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改革,最怕的就是这种模棱两可!要么就把标准定死,严格执行;要么就暂时不定,继续调研!这种和稀泥的条文,发下去就是制造混乱!”
我背后微微冒汗。我注意到了标准问题,却没能像他一样,一眼看到条文模糊背后隐藏的执行陷阱和权力寻租空间。
“是我考虑不周。”我老实承认。
“不是考虑不周,是还没学会用‘探雷器’看文件。”周省长语气缓和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教导意味,“以后看东西,多想想字面意思下面藏着什么。好的政策,要经得起推敲,更要堵得住漏洞。拿去,按这个思路,打回去让他们重写,明确告诉他王主任,我老周这里,不喜欢‘酌情’这两个字!”
“是!”我双手接过那份被划得“伤痕累累”的文件,感觉接过的不是几张纸,而是一份沉甸甸的警示。
这就是周省长的风格之一:对文字要求极其严苛,近乎“洁癖”。在他这里,模糊的表述等于失职,模棱两可的意见等于没意见。
上午随他参加一个工业经济形势分析会。与会的是省里几个重要工业厅局的一把手。轮到机械厅韩厅长汇报时,他照本宣科,念着一串串产值、增速的漂亮数字。
周省长起初还听着,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但当韩厅长开始大谈特谈“总体向好”、“前景光明”时,他敲击的手指停了。
“老韩,”他忽然打断,声音平和,却让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你别光念这些纸面上的东西。我就问你,北机厂(北方机械厂)那三千多下岗职工,安置方案落实得怎么样了?每个月的生活费,能不能按时足额发到手里?再就业培训,有没有实效?”
韩厅长的额头立刻见了汗,支吾着说:“这个……正在积极推进,有些具体细节……”
“细节?”周省长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在座的各位,我们坐在这个办公室里,吹着空调,开一次会,可能就决定了下面成千上万工人的饭碗和生计!‘总体向好’?那是对还能发出工资的企业说的!对于那些已经几个月没领到钱,家里等米下锅的工人和家庭来说,就是百分之百的困境!”
他顿了顿,语气沉痛:“改革是有阵痛,但我们不能只把‘阵痛’挂在嘴上,而对具体的‘痛’视而不见!我要听的不是这些正确的废话,是具体问题,具体数据,具体解决方案!散会之后,机械厅牵头,劳动厅、民政厅配合,一周之内,我要看到关于北机厂等三家特困企业职工安置情况的详细报告,要见到具体的人头数、钱数、时间表!”
会场鸦雀无声,只有韩厅长擦汗的细微声响。
“都记下了?”周省长看向我。
“记下了,省长。”我飞快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要点。
“好,下一个。”他挥挥手,仿佛刚才那番疾言厉色从未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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