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元宵节,晚八点
省政府大楼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在白日的喧嚣散尽后,显露出它寂静的骨架。这是我春节假期里的第三个值班夜,也是最后一个。窗外,零星的烟花在城市的夜空中炸开,短暂地照亮我所在的这间位于五楼的政策研究室值班室,旋即又归于沉寂,留下硝烟的味道,被寒风从窗缝里一丝丝送进来。
值班日志摊开在桌上,前面几页是前几位同事规整的字迹:“一切正常”、“无特殊情况”。轮到我了,我握着笔,却觉得这轻飘飘的四个字,难以概括这座大楼在节日里所承载的重量。
桌上的老式电话突然爆发出刺耳的铃声,打破了宁静。我心头一跳,深吸一口气,拿起听筒。
“省政府总值班室。”我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是……是省政府吗?”一个带着浓重口音、略显苍老的声音,夹杂着焦急和不确定,“俺是榆树沟的农民,李……李满仓俺叫。俺们村那个扶贫款,这都正月十五了,咋还没影哩?娃开学等着交学费,实在是没法子了……”
我的心揪了一下。榆树沟,我知道那个地方,在省里挂号的贫困村。扶贫款延迟发放?这可不是小事。
“李大爷,您别急,慢慢说。”我一边安抚,一边迅速抓过旁边的值班记录本和便签,“您是哪个乡哪个村的?具体是什么扶贫款?原定什么时候发放?”
老人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信息有些零碎,但我大致听明白了:是一笔针对特困户的专项教育补贴,年前就应该到位的。我记下了他的姓名、村庄、所属乡镇以及联系方式。
“李大爷,您反映的情况我记下了。现在是假期,相关部门还没正式上班。等明天一早,我会把您的情况向负责的部门反映,请他们尽快核查处理。您放心,事情一定会有着落的。”
“谢谢政府,谢谢领导……”老人连声道谢,声音带着哽咽,挂了电话。
听筒里传来忙音,我放下电话,看着便签上记录的信息,心情有些沉重。这本不该是一个元宵夜,一位老农该操心的事情。政策的“最后一公里”,有时竟如此艰难。
我郑重地在值班日志上写下:“晚八点零七分,接榆树沟村村民李满仓电话,反映教育扶贫款未按时发放问题。已记录详情,承诺节后转办。”这行字,比前面所有的“一切正常”都更具分量。
刚放下笔,值班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请进。”
门开了,周副秘书长端着个不锈钢饭盒走了进来,身上带着室外的寒气。
“秘书长?您怎么来了?”我连忙站起身。今晚并不该他带班。
“家里待不住,过来看看。”他把饭盒放在桌上,打开盖子,里面是几个白白胖胖的元宵,还冒着热气,“尝尝,你阿姨自己摇的,芝麻花生馅儿。”
一股甜香在值班室里弥漫开来。我看着那盒元宵,心里暖烘烘的,刚才因那通电话而生的些许压抑也散了不少。
“谢谢秘书长。”我拿起一个,小心地咬了一口,香甜软糯。
“刚才是谁的电话?我好像听到你在记录什么事。”周副秘书长随口问道,自己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我把李满仓的情况简单汇报了一下。
他听完,沉默了片刻,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嗯,记下来是对的。基层的声音,哪怕再微弱,传到这里都不容易。我们坐在这栋大楼里,有时候就需要听听这些‘不正常’的声音,才能知道所谓的‘一切正常’背后,是不是真的天下太平。”
他顿了顿,看向我:“你觉得,这个问题该怎么处理?”
我思考了一下,说:“按照流程,节后上班第一天,我应该把记录的情况通过办公系统转给省扶贫办,请他们核实处理。”
“流程没错。”周副秘书长点点头,话锋却是一转,“但你想过没有,扶贫办接到转办件,需要下发到市里,市里再转到县里,县里再通知乡镇去核实……这一圈转下来,最快也要三五天。那位老李家的孩子,等得起吗?”
我愣住了。我只想到了按规矩办事,却忽略了办事的效率和群众的急迫性。
“那……您的意思是?”
“值班室的内线电话本,你桌上有吧?”周副秘书长指了指电话机旁边一本蓝色封皮的小册子,“找到榆树沟所在县的县委书记或者县长的直通电话——如果册子上有的话。明天一早,不是等上班,是早上八点整,直接打过去,以省政府总值班室的名义,询问这个情况,请他们立即核查,并要求今天下班前将初步核实情况反馈给你。”
我有些惊讶:“这……符合程序吗?会不会越级了?”
“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周副秘书长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程序是为人服务的,不是给人设障的。老百姓等米下锅,我们就不能按部就班。当然,话要说得客气,是‘询问’和‘请他们核实’,不是命令。但这个电话打过去,和你发一个不痛不痒的转办件,效果绝对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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