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策研究室的工作比我想象中更为规律,也更为沉闷。
每日清晨七点半,我准时踏入那栋略显陈旧的省政府大楼,在门卫处出示工作证——那张薄薄的卡片是我花了整整三个月才获得的身份象征。
“林科员,早啊。”门卫老张已经认识了我,脸上挂着程式化的微笑。
“您早。”我点头回应,乘上那部运行起来吱呀作响的老旧电梯,来到五楼的政策研究室。
我的工位在办公室最里侧,靠窗,桌上除了一台笨重的台式电脑,便是堆积如山的各类文件。工作内容大致可分为三类:整理各地市报送的材料、撰写常规性的政策分析报告、为领导讲话提供数据支持。
日子如水般流淌,转眼已是一九九零年的春天。
这天下午,我完成了手头关于“乡镇企业转型发展”的简报,正准备去资料室查阅最新统计年鉴,办公室主任张明远走了过来。
“致远,这份材料你校对一下,明天要报给李副主任。”他将一叠厚厚的文件放在我桌上,语气平淡却不容拒绝。
我看了眼墙上的时钟,下午四点二十五分。这意味着我又要加班了。
“好的,张主任。”我微笑着应下,内心却泛起一丝苦涩。
这样的场景已成为常态。作为科室最年轻的科员,端茶倒水、校对文件、跑腿送材料似乎成了我的本职工作。而那些真正具有研究价值的课题,往往轮不到我。
陈默听说我的处境后,在电话里半开玩笑地说:“你这不叫研究政策,叫服务政策。”
我无奈地笑笑,没有反驳。
校对工作比预想的更为繁琐,直到晚上七点,我才完成最后一页的核对。办公室早已空无一人,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省政府大院亮起零星的灯光。
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租住的小屋,我连灯都懒得开,直接倒在床上。这套一居室的老房子是父母几乎动用了全部积蓄为我租下的,虽然简陋,却是我在这座城市唯一的容身之所。
黑暗中,我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纹,忽然想起大学时王老师说过的一句话:“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那时的我,曾豪情万丈地想要改变世界。
现在的我,连校对一份文件都要战战兢兢。
这种落差让我感到窒息。
第二天是周六,我决定去探望王老师。
王老师去年退休后,一直住在城西的老房子里。我买了些水果,乘公交车穿过大半个城市,来到那片熟悉的教职工住宅区。
敲开门时,王老师正在阳台上修剪盆栽。见到我,他眼镜后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致远?快进来快进来!”
屋内的陈设一如既往的简朴,书架上堆满了书籍,墙上挂着一幅“桃李满天下”的书法作品,那是我们那届毕业生送的。
“怎么样,在政策研究室还适应吗?”王老师为我泡了杯茶,关切地问道。
我斟酌着词句:“工作环境很好,同事们也很照顾我...就是...”
“就是觉得离理想有点远?”王老师一眼看穿了我的心思。
我苦笑着点头:“每天就是整理文件、写写简报,感觉自己的价值没有充分发挥。”
王老师轻轻吹开茶杯上的热气,若有所思:“致远,你知道为什么竹林里的新笋总是被厚厚的笋衣包裹着吗?”
我摇摇头。
“笋衣看似限制了竹笋的生长,实则是为了保护它,让它有足够的时间积蓄力量,等待破土而出的时机。”王老师抿了口茶,继续说道,“你现在的工作,就像是被笋衣包裹的阶段。看似束缚,实则是难得的积累期。”
他站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本笔记本,翻到某一页递给我。上面是他工整的字迹:“政策研究之要义,不在创造新论,而在准确把握现实脉络;不在高谈阔论,而在提供可行之策。”
“研究室的工作看似枯燥,却是了解政府运作机制的最佳窗口。”王老师坐回椅子上,目光深邃,“每一份文件背后,都是真实的社会问题;每一个数据后面,都是百姓的生活。只有先学会读懂它们,将来才有可能改变它们。”
我若有所思。这番话让我想起了在清河县调研时看到的那些场景——农民的账本、孩子们的眼睛、老支书的坚守...
“我明白了,王老师。我会调整心态,珍惜现在的学习机会。”
王老师欣慰地笑了:“听说你写的那份关于农民负担的调查报告,虽然被搁置了,但在一定范围内引起了讨论。这就是一个开始。”
我有些惊讶:“您怎么知道?”
“教育系统也有自己的信息渠道。”王老师神秘地眨眨眼,“周汝信副秘书长曾私下肯定过这份报告的价值,认为它‘数据详实,反映问题客观’。”
这个消息让我心头一热。原来我的努力并非石沉大海。
“对了,你和清薇怎么样了?”王老师忽然转变了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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