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未名湖畔,柳絮已歇,蝉鸣未起,正是最宜人的光景。阳光透过繁茂的树叶,在青石板路上洒下斑驳的光点,一如我们此刻的心情,明亮中带着离别的恍惚。
我们宿舍四人,占据了湖边的一张长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栀子花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伤感和对未来的躁动。
“定了!哥们儿我,留京!”赵瑞龙“啪”地一声,将一罐北冰洋汽水墩在石桌上,气泡欢腾地涌出,像他此刻抑制不住的意气风发。他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精明的光芒,“商务部,国际贸易司。怎么样,这平台?”
他说话总带着一种宣告式的语气,仿佛天生就该站在舞台中央。我仿佛已经看到他在四九城的某个部委大院里,步履匆匆,周旋于各种文件与会议之间。
“恭喜啊,瑞龙!一步到位,前途无量。”我由衷地说道,拿起汽水和他碰了一下。汽水冰凉的触感顺着喉咙滑下,暂时压下了心头的纷乱。
“嗐,也就是个起点。”赵瑞龙摆摆手,语气谦逊,但嘴角的笑意却藏不住,“老爷子说了,先在部委攒攒资历,熟悉一下宏观层面的游戏规则。致远,你呢?听说你也要进机关?”
“嗯,”我点点头,“回省里,政策研究室。”
“政策研究室?”赵瑞龙微微挑眉,像是评估一件商品的潜在价值,“清苦衙门啊,写不完的材料,爬不完的格子。不过也好,离核心近,容易进入领导视野。关键是跟对人,你们省里那位周副秘书长,听说风评不错,是个干实事的。”
他总是这样,对千里之外的人事动态如数家珍。我笑了笑,没接话。他的道路是精心规划的蓝图,我的则更像一张待填充的白纸。
一直安静坐在旁边的陈默,这时忽然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我去了陕西北部,一个乡中学。”
这话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我和赵瑞龙都愣住了。陈默的成绩极好,若想留京或去大城市,机会比我们都大。
“陕北?中学老师?”赵瑞龙率先反应过来,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默哥,你没发烧吧?以你的才华,去那里不是……不是浪费了吗?”他大概想把“自毁前程”这个词咽回去,但意思已经到了。
陈默脸上没什么波澜,只淡淡地说:“那里缺老师。孩子们需要人教,也需要有人告诉他们,山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他顿了顿,目光望向湖心,“知识不该只是往上爬的梯子,也该是点亮角落的烛火。我觉得,那里更需要我。”
他说得平静,我却感到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这就是陈默,他的理想主义从未在现实的浪潮中褪色,反而愈发坚硬如玉。他没有赵瑞龙的算计,也没有我的迷茫,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并且愿意为之付出旁人难以理解的代价。
我想起他书架上那本被翻烂了的《平凡的世界》,忽然理解了他的选择。他这是要去亲身走一走孙少平走过的路。
“默哥,我敬你。”我再次举起汽水罐,这一次,心情格外郑重。
赵瑞龙也收起了之前的调侃,正色道:“佩服!真的!我是俗人,做不到你这般超脱。不过,那地方苦,你多保重。”
一直没说话的老四,家里是温州的,他扶了扶厚厚的眼镜,憨厚一笑:“我跟你们都不一样,我回家。我爸的厂子,等着我接手呢。”
我们都会心地笑了。老四是我们宿舍最“不务正业”的,四年大学,他钻研《国富论》的时间,远没有他研究纽交所行情和温州打火机零部件成本的时间多。他的道路,从一开始就写着“实业”二字。
“挺好,未来中国的洛克菲勒,说不定就是你了。”赵瑞龙打趣道。
“什么洛克菲勒,混口饭吃。”老四搓着手,“不过,以后你们哪位领导需要拉投资,搞活地方经济,尽管开口!咱们里应外合!”
他这话带着商人的直白和狡黠,冲淡了方才因陈默而略显沉重的气氛。大家都笑了起来。
夕阳西下,给湖面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我们四人,即将踏上四条截然不同的道路:赵瑞龙步入庙堂,深谙规则,志在权力中枢;陈默走向乡野,手持粉笔,愿以烛火照明;老四回归商海,精打细算,图谋实业报国;而我,则回到生于斯长于斯的省份,试图在那片熟悉的土地上,寻找一个模糊的、叫做“理想”的答案。
谁的未来会更精彩?没有人知道。
“走吧,”我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草屑,“散伙饭,我请客。东门外新开了家小馆子,听说水煮鱼做得极地道。”
“必须宰你一顿!”赵瑞龙跳起来,揽住我和陈默的肩膀。
老四赶紧跟上:“等等我!先说好,能开发票不?我看看能不能走家里的账……”
笑声惊起了湖畔栖息的水鸟,它们扑棱着翅膀,飞向被晚霞染红的天空,如同我们,即将各奔前程,汇入时代的洪流。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们不再是同窗,而是彼此生命故事里,重要的参照系和潜在的对手、盟友。前方的沧溟五万里,已悄然拉开了序幕。
喜欢官海浮沉:我的三十年仕途笔记请大家收藏:(m.zuiaixs.net)官海浮沉:我的三十年仕途笔记醉爱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