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周三的下午,我正准备去家教,系辅导员突然通知全体学生到礼堂开会。会场气氛凝重,主席台上坐着几位陌生的领导。
“同学们,”校长面色严肃,“近期学校发现个别学生参与非法活动,传播不当言论。大学是求知的地方,不是法外之地......”
赵瑞龙在我耳边低语:“看见台上那个戴眼镜的了吗?新来的党委副书记,主管思政工作。”
陈默眉头紧锁:“这是要秋后算账?”
校长的讲话持续了一个小时,核心思想只有一个:整顿学风,加强管理。散会后,各班被要求留下来继续开会。
我们班的会场气氛更压抑。新任党委副书记亲自坐镇,辅导员在一旁记录。
“我知道你们中间有些人,”副书记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全场,“参加过不该参加的活动,发表过不该发表的言论。”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赵瑞龙面不改色,陈默的拳头悄悄握紧。
“现在给你们一个机会,”副书记继续说,“主动交代,可以从宽处理。”
会场一片死寂。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作响。
“没有人主动吗?”副书记的声音冷了下来,“那我点名了。李振华,苏晓梅......”
被点名的几个学生脸色煞白。我认出他们都是参加过广场辩论的活跃分子。
“还有你,林致远。”
我浑身一颤,站了起来。
“听说你暑假期间擅自离校?”副书记翻着手中的材料,“还准备给报社写信?”
全场目光聚焦在我身上。赵瑞龙轻轻碰了碰我的腿,示意我冷静。
“报告书记,”我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我回家是因为母亲病重。给报社写信,是想反映农村的真实情况。”
“真实情况?”副书记冷笑,“什么真实情况?”
“农民负担过重,摊派太多......”
“够了!”副书记打断我,“你这是给改革开放抹黑!”
陈默突然站起来:“书记,林致远同学反映的是事实!我老家的情况也是这样!”
赵瑞龙也站了起来,但说的话截然不同:“书记,林致远同学年轻气盛,不了解情况。我们一定会加强学习,提高认识。”
副书记的目光在我们三人脸上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我身上:“林致远,你是学生代表,更要以身作则。写一份深刻检查,明天交到我办公室。”
散会后,我们三人默默走在回寝室的路上。
“你太冲动了,”赵瑞龙首先开口,“这个时候硬顶,不是明智之举。”
“难道要说假话?”陈默反驳,“致远反映的是事实!”
“事实?”赵瑞龙摇头,“什么是事实?领导认为的事实才是事实!”
我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回到寝室,我才开口:“检查我不会写。”
“什么?”赵瑞龙瞪大眼睛,“你疯了?”
“我没有错,”我说,“反映民生疾苦,是读书人的本分。”
陈默握住我的手:“我支持你。”
赵瑞龙叹了口气:“那你们打算怎么办?”
那天晚上,我彻夜未眠。凌晨三点,我披衣起床,开始写信。不是检查,而是一封致校领导的公开信。
“尊敬的校领导:”我写道,“作为一名从农村走出来的大学生,我亲眼目睹了改革开放给农村带来的巨大变化,也看到了转型期的阵痛......”
我写了整整十页,没有一句空话套话,全部是真实的见闻和理性的思考。
天亮时,陈默看见我桌上的信:“你要把这个交上去?”
“嗯。”
“我跟你一起。”陈默拿出纸笔,“我也写。”
赵瑞龙醒来后,看到我们在写信,沉默了很久。最后他说:“算了,陪你们疯一次。”
让我们意外的是,沈清薇也来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把一份材料放在桌上——是她父亲调研时收集的农村数据。
公开信交上去的第三天,系主任找我谈话。
“林致远啊林致远,”系主任摇头叹气,“你让我很为难。”
“主任,我只是说了真话。”
“真话?”系主任苦笑,“有时候真话是最伤人的。”
他递给我一封信:“看看吧。”
是周汝信副秘书长的亲笔信。信中写道:“.....。林致远同学反映的情况值得重视。改革开放过程中出现一些问题是在所难免的,关键是要用发展的眼光看待......”
我愣住了:“这封信......”
“周副秘书长很欣赏你,”系主任说,“但他也提醒你,要注意方式方法。”
从系主任办公室出来,我心情复杂。周副秘书长的赏识让我感到鼓舞,但他的提醒也让我深思。
回到寝室,赵瑞龙正在看报纸,突然说:“有意思。”
“什么?”
“你看这篇评论员文章,《正确看待改革中的阵痛》。”他把报纸递给我,“观点跟你很像。”
我接过报纸,发现作者署名“钟声”——这是省委宣传部的笔名。
“看来你的话有人听进去了。”陈默说。
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几天后,学校宣布成立“学生思想动态调研组”,我被指定为成员之一。
“这是明升暗降,”赵瑞龙一针见血,“把你放在眼皮底下看着。”
与此同时,学生会改组,赵瑞龙出人意料地当选为副主席。
“你怎么做到的?”我问。
赵瑞龙神秘地笑笑:“这是个秘密。”
只有陈默依然故我,每天泡在图书馆,准备考研。
一天晚上,我们三人在天台喝酒。赵瑞龙突然说:“知道吗?象牙塔从来都不是完整的,它从一开始就有裂缝。”
“什么意思?”陈默问。
“意思是,”赵瑞龙望着远处的灯火,“大学从来都不是世外桃源。这里有斗争,有妥协,有理想,也有现实。”
那天我们喝到很晚,说了很多话。最后赵瑞龙醉醺醺地说:“不管将来怎样,咱们三个,永远是兄弟。”
陈默红着眼睛点头。我也用力点头。
但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们的人生道路已经开始分岔。象牙塔的裂缝,不仅存在于校园里,更存在于我们每个人的心里。
而真正的人生课堂,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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