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府禁声三日,宫中却传出其夜半再度呓语,竟被贴身小厮录于纸笺:“贞和九年冬,枢密使亲携金箱入礼部,内装‘定音尺’三枚——实为铅条镀银。”
这行字辗转传入都察院耳目时,天光尚在云层后挣扎。
裴文昭正坐在案前,手中一卷泛黄账册翻至中间一页,指尖停在一笔“特制律器,支银三千两”的记录上。
他盯着那几个字许久,忽然轻笑一声,将纸笺与账册并排压在镇纸下。
不是巧合。
先帝年间,工造司所铸礼器皆以铜锡合金为主材,尤重编钟、定音尺等礼乐重器的声准纯正。
可三千两银换来的若是铅芯镀银的假物,那不止是贪墨,更是对天地祖宗的欺瞒。
他合上账册,唤来随从:“去查十年前北境各军镇配发的祭旗铜钟,有没有留存实物。”
当夜,代州总管魏承业接到一封密信。
信封无印,只有一道朱砂画线,象征紧急军情等级。
他拆开一看,脸色骤变。
附言短短一句:“边军若曾用此钟祭旗,便是欺神辱卒。”
他当即命人取来库中一口熔毁旧钟剖开查验,果见内部填充大块暗沉铅块。
再翻出十年前北境冬祭鼓谱残卷,对照现存编钟音高,主调竟低了整整半律。
“怪道那时将士听令迟缓——”魏承业怒拍案几,声音震得烛火晃动,“原来战鼓都走了调!”
音不准,则令不达;令不达,则阵不成。
一场战役的溃败,或许并非因将帅无能,而是起于一座走调的钟。
他当场修书一封直呈兵部,要求彻查历年配发礼器材质,并随信附上那口剖开的废钟。
消息传回京中,兵部连夜报备内阁,称此事“或涉先帝定制”,措辞谨慎却难掩震动。
而此时,安国公府偏院一间静室里,苏锦黎正听着韩四娘低声禀报。
“裴大人已派人暗访太常寺老乐正,有人记得当年验收时觉音色浑浊,但不敢言。”
“魏总管那一口破钟送进兵部时,守门官差点拒收,说是‘污损朝廷礼器’。”
“还有……陈老昨日又收了两名弟子,都是国子监生员,说想学‘不靠官印也能辨真音的本事’。”
苏锦黎指尖轻轻敲着茶盏边缘,瓷器发出细微清响,如滴水入潭。
她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忽问:“陈老近日可还收徒?”
“回主子,昨日又有两名国子监生员登门求教,说是‘想学不靠官印也能辨真音的本事’。”
她微微颔首,唇角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人心动了。
真正的变革,从来不是自上而下的命令,而是自下而上的觉醒。
当读书人不再盲信官文书印,开始追问一声钟鸣是否纯粹,那便是旧秩序崩塌的第一道裂痕。
她起身走到书案前,取出一部新制《正音通考》初稿,翻开最后一页,在空白处亲笔添注一条:凡律不合者,不论出处,皆伪。
八个字,斩钉截铁。
这不是学术之争,是道统之辩。
若连最根本的“音准”都可以被权势扭曲,那礼何存?
法何依?
国何以为国?
她将书交予韩四娘:“送去沈协理处,请她明日持书赴国子监,名义为赠典讲学。”
韩四娘顿了顿:“可要备车马仪仗?”
“不必。”苏锦黎摇头,“越低调越好。但她必须带一口钟——由盲童亲手校准的新铸小钟。”
韩四娘退下后,她独自立于窗前,看着晨雾弥漫庭院。
萧澈昨夜未归,据说是皇帝召见议事,至今未散。
她知道,这场风暴已逼近中枢。
礼部尚书疯也似的呓语,不过是冰山露出的一角。
真正深埋海底的,是整个先帝朝以来,礼、工、兵三部与枢密院之间盘根错节的利益链。
而如今,证据正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像无数细流终将汇成洪涛。
她并不急于掀桌。
有时候,最有力的打击,是让对手自己站出来,跪下。
数日后,沈琅抵达国子监外。
清晨薄阳洒在青砖地上,她并未走向讲堂正门,而是转身走向监中僻静一隅——那里立着一块斑驳石碑,刻着“音魂”二字,相传为百年前一代乐宗手书,历代乐官祭拜之所。
她在碑侧设席铺毯,摆上那部《正音通考》,又令人抬来一口小巧铜钟,置于蒲团之上。
诸儒陆续到来,有人皱眉,有人疑惑,却无人离去。
沈琅静坐良久,直至众人落定。
然后,她抬手,示意身边侍从执槌。
一口钟,一人,一槌。
钟声独鸣三响,清越悠远,穿林透雾,仿佛涤尽尘世虚言。
余韵未绝之时,她缓缓起身。
沈琅至监中不坐堂前,反设席于“音魂碑”侧,请诸儒闭目听钟。
晨光微斜,青石板上浮着一层薄霜。
她未着官服,只穿一袭素色深衣,发间无簪,腕上无环,唯有一口小钟静置于蒲团之上,铜身尚未经风沙磨蚀,泛着新铸的温润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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