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再是从前那个躲在谱稿后的协理,而是奉旨执掌勘验的主官。
风拂过她的发髻,带起一缕碎发,也吹动了身后九面绣着各地律名的旌旗。
民选正音使首次入殿,皆是民间声望卓着的匠人乐师。
他们手持祖传律管,神色肃然。
代州老匠人赵五指节粗大,却稳如磐石地将律管贴于耳侧;扬州少年陆鸣不过十七,眼神清澈如泉,却在踏入大殿时微微颤抖——那是敬畏,也是责任。
编钟悬列两厢,金光依旧,威仪赫赫。
可当第一口钟被敲响,那本该清越的宫音竟滞了一瞬,像钝刀划过铜壁。
沈琅不动声色,只抬手示意继续。
一口、两口……第六口尚无异样。
众人屏息,第七口钟起音时,陆鸣忽然皱眉,旋即俯身贴近钟腹,以指轻叩内壁。
“此钟‘商’位偏三丝,”他声音不大,却穿透满堂寂静,“且腹中有空响,非实铸之音。”
殿内哗然。有礼官冷笑:“黄口小儿,岂敢妄议宗庙重器?”
沈琅只淡淡道:“凿开验。”
锤落钟裂,铅芯暴露,早已腐蚀成蜂窝状,孔隙间甚至生出霉斑。
风穿而过,竟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这哪是祭天之器?”有人低声惊呼,“这是骗祖宗的壳子!”
裴文昭此时起身,手中乌木匣再度开启。
他朗声道:“据刑部密查,贞和七年至十二年间,共二十三批所谓‘合格’礼器皆存此弊,涉及工造司、礼部、太常寺等六部官员十七人,名录在此。”他将卷宗高举过头,“更有分利账册残页为证——每一口假钟,背后都有银钱流转,每一笔朱批,都是对天地的欺瞒。”
话音未落,礼部尚书徐延年猛地站起,脸色铁青:“荒唐!凭一个疯匠的梦话、几个野民的手艺,就想动摇国典?你们……你们这是要毁了礼制!”
可当他目光扫过那一堆腐芯残钟,看到那些曾由他亲手盖印验收的铭文,喉头忽地一甜,眼前发黑,整个人直挺挺向后倒去。
太医急召,水火并施,才从鬼门关抢回一口气。
消息传至七王府时,夜雨正急。
苏锦黎独坐书房,烛火在窗纸上摇曳如舞。
她刚合上《正音巡行章程》终稿,墨迹未干,字字皆是未来十年礼乐重建的根基。
韩四娘悄然进门,声音压得极低:“西山废窑昨夜遭人纵火,火势凶猛,但……窑底暗室被烧塌后,竟露出一条通往山外的地道。”
她递上一只湿透的油布包。
“里面有残模三十七具,每具都刻有编号与监造官衔。还有一本手录名册,记着历年经手人的名字和分利数目。”韩四娘顿了顿,语气微颤,“末页写着:‘若有人寻至此,替我烧一炷香,名字叫陈九,原是提举陈拙门下走卒。’”
苏锦黎指尖缓缓抚过那页泛黄纸张,良久,轻轻闭眼。
陈拙……那个二十年前被以“误铸失律”罪名处死的老提举,临刑前还在喊:“音不可欺,心不可昧。”
她睁开眼,望着案头那枚从焚钟熔流中取出的铜渣,如今已被铸成一枚小小的律磬,置于砚台之侧。
“师父,”她低声说,像是对着虚空,又像是对着千千万万未曾闭嘴的亡魂,“您教的不只是听音,是等人心自己开口。”
窗外骤雨如注,檐下新铸的测音钟忽被风催动,轻震一声——清越悠远,破雨而出,仿佛自大地深处,仍有回音未尽。
而此刻,礼部尚书卧榻不起,额角冷汗涔涔,口中喃喃如呓语,反复念着三个字,又戛然而止,只剩喘息在黑暗中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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