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过七王府药堂的窗棂,吹得烛火微微晃动。
陈拙静坐椅中,双目覆着素布,面容枯槁却不颓唐。
他听得出窗外的脚步声——轻、缓、带着迟疑,是虞幼窈。
她停在三步之外,声音压得很低:“还能听见吗?”
陈拙嘴角微动,没看她,只轻轻点头:“耳朵比眼睛诚实。我现在听得见钟里的裂痕,听得见谎言的震频。”
虞幼窈蹲下身,仰头望着这位曾执掌正音局的老提举。
他的手搁在膝上,指节粗大变形,掌心布满老茧,像是一生都在与铜铁对话。
她忽然觉得喉头发紧。
“我想把这些年记下的东西说出来。”陈拙缓缓开口,“《正音考据》,从洪武到如今,每一口钟的音律偏差、每一道铭文的刀法来历,还有那些失传的手艺……不能烂在我肚子里。”
虞幼窈抬眼:“您想让我们整理?”
“你和沈琅。”他说得笃定,“她是匠人之女,懂规矩;你是盲乐坊首席,通古谱。你们一个看得清字,一个听得准音。只有你们能完成这件事。”
虞幼窈没说话,只是伸手握住他的手。
那双手冰冷而粗糙,却让她心头一热。
“您没瞎。”她嗓音发颤,“是我们以前都聋了。”
那一夜,西厢燃灯至天明。
陈拙盘膝而坐,逐字口述。
说到“九锤定音法”时,声音低沉却清晰——那是明代以前铸钟匠师代代秘传的技法,以九次轻重不同的锻打,校准钟体共振频率,使宫商角徵羽各归其位。
传说此法可令死钟复鸣,但早已失传百年。
虞幼窈听着听着,眼泪无声滑落。
她用盲文速记,指尖飞快划过纸面,每一个音节都被她牢牢记住。
沈琅则在一旁抄录汉字版本,笔尖微抖,写到最后几乎不成行。
当最后一句说完,东方已泛白。
苏锦黎是在晨露未散时收到誊抄本的。
她坐在书房,一页页翻过,目光沉静如水。
待看到“九锤定音法”全文,她指尖顿住,唇角浮起一丝极淡的笑。
“传韩四娘。”她吩咐。
半个时辰后,十册《正音要义》抄本被打包装箱,由王府暗卫分路送出京城,目的地皆为各地匠户联合会。
随书附信一封,仅八字:“凡习此法者,可申认证。”
消息如风过林梢,悄然扩散。
不到半月,北方十余州府陆续传来回响。
数百盲人乐工自发集结,成立“听音会”,携简朴乐器巡演《真声集》——一套依据古谱重编的礼乐合奏曲目。
他们不求赏钱,只求一地官府允许公开演奏,并接受民众验音。
起初无人在意。直到河间府那一夜。
月色清冷,县衙前广场上,一支盲队列阵而奏。
鼓起,磬鸣,编钟轻响。
第一声落,便有百姓皱眉——这音不对。
第二段《昭和》奏至半途,领奏盲人忽停槌,厉声道:“此钟非古物!宫音偏高三分,内腔必经修补!”
围观者哗然。
有人冲进县衙库房查验,果然发现所谓“御赐编钟”内部焊补痕迹斑驳,铜质混杂,分明是近年翻铸赝品。
民情激愤,数百人围堵县衙大门, demanding交出真相。
县令大怒,命衙役抓人。
马蹄声破夜而来。
赵元熹一身青袍,带两名随从直入人群。
他立于台阶之上,冷冷看着县令:“他们奏的是律,你们怕的是心虚。”
一句话,镇住全场。
与此同时,京城太常寺。
萧澈第一次出现在公众面前。
他倚杖缓行,脸色苍白如纸,脚步却稳。
百官注目,窃语纷纷。
周廷章出列奏请:“贱籍改革扰动民心,宜暂缓推行。”
萧澈没看他,只淡淡问:“先让正音局报个数——全国到底有多少假钟?”
殿内骤然安静。
裴文昭捧卷而出,声音沉稳:“十八道府,共登记礼乐器具两千三百余件。其中,一千八百二十三件音不准、铭不符、材造假。”
数字落下,满朝死寂。
萧澈轻咳一声,撑着拐杖站直了些:“诸位听见了吗?这不是音乐走了调,是整个朝廷,在骗自己。”
话毕转身,衣袖拂过玉阶,背影瘦弱却不可撼动。
数日后,幽州城外雪初停。
沈琅站在废钟楼前,手中握着一卷尚未命名的新谱。
她抬头望向远处群山,风卷起她的披风,猎猎作响。
而真正的声音,才刚刚响起。
沈琅将新谱摊在石案上,风从山口灌入,纸页哗啦作响。
她没去压,只盯着那行尚未落定的标题——《全国礼器图录·幽州试编》。
指尖轻轻抚过木刻样版,上面镌刻着细密如蛛网的律纹,那是她熬了十七个通宵才定下的“音码系统”:以宫、商、角、徵、羽为基,每偏一厘,纹路便多一道回旋,盲人只需循触,便可辨音无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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